每年进入10月,全世界便开始凑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闹,比候选人还要兴奋,像是文学的奥斯卡。我对诺奖,跟我对奥斯卡一样,几乎冷感,没有什么兴趣想要知道奖落谁家,除非是我所喜爱的诗人。但我所喜爱的诗人都跟诺奖无缘,例如说波赫士,或者Leonard Cohen,他们把奖颁给了Bob Dylan。但诺贝尔文学奖不过是瑞典学院的品味指标,除了奖金是全世界最高这个事实之外,并不代表什么,与诗没有什么关系。
比起谁会得到诺贝尔文学奖的眷顾,我对得主获悉消息那一刹那会有什么反应更感兴趣。印象最最深刻的当然是莱辛(Doris Lessing),但那也是我在收看晚间新闻的时候无心看到的一幕。那是2007年10月11日,莱辛应该是从市场乘搭德士回来,连同她左手臂包扎着绷带、怀抱着洋蓟的儿子,一下车便被媒体包围。有记者问:“您听到消息了吗?”莱辛一头雾水:“什么消息?”“您获得了诺贝尔文……”记者都还没说完“文学奖”,莱辛已经一脸尴尬又厌烦地哀号一声:“老天!”记者追问:“你有什么感受?”莱辛一脸无奈:“这件事已经持续了30年,我还能够怎么兴奋?”然后转身收下德士司机找的零钱。就是在那一刻,我真正爱上莱辛,尽管更早以前我就已经非常喜欢她的《特别的猫》。
我不知道辛波丝卡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青睐之前,是否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只在波兰写她那些小诗,除了她的译者以及某些诗人之外,波兰以外没有什么读者知道她的存在。但我知道,我确实是在她获得这项殊荣后才留心她,尽管更早以前我已经在米沃什的《战后波兰诗选》读到过她的诗。殊荣?但对辛波丝卡而言,这是噩梦。
后来记者死缠烂打,要她发表得奖感言,她答:“嗯嗯我也在想该怎么说才好。你认为我该说什么?这样好了,你告诉我该说什么,我会说的。”而后,边开门边补充说:“我已经得过了欧洲所有奖项——每一个该死的奖项——我很高兴我获得了它们全部。”就是这么多。但这一幕后来成为所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反应当中,公认最棒、最得体的,如果不是最平常心、最令人捧腹的。
这顶高帽从天而降吓坏了她,光是应付媒体的镁光灯已经令她精疲力尽,她还必须履行诺奖得主种种义务,这对一个低调写诗的人而言,何止噩梦,简直灾难。颁奖典礼前夕,这个可怜的老太太在浴室里度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辛波丝卡说她宁可有个替身,比她年轻个20岁,可以代替她在镜头前摆姿势、接受访谈、出席讲座,而她本人可以留在家里继续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