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外国人名的翻译都贬低“末”这个字。 像13世纪蒙古西征,第一个被征服的国家花喇子模,亡国之君被元史翻译作“摩诃末”——人家明明就是圣名“穆罕默德”,但被强加了一个末字,感觉就是会倒霉。

天际的伯利恒之星,乌节路的火树银花,圣诞礼物的虹亮包装,都闪闪熠熠,映照的其实是人生盛夏时节的些许回光,提醒我们:还不晚,还有时间。

像中国历史上的“朝代末年”就不知被栽赃了多少——似乎所有好事都只会发生在朝代初年或中年的盛世:明君贤相,美政祥瑞,异兽嘉禾,孝子贤孙。而到了末年就只会发生坏事:元朝末年,天灾人祸;明朝末年,民不聊生;清朝末年,政治腐败;民国末年,吃套烧饼油条得用车子运钞票……

约起来!

末年的光阴,岂用伤逝,无须蹉跎。可以畅谈,可以酩酒,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在知交良朋父母昆弟簇拥中呆坐着傻笑。

但圣诞节是个例外。 这个位在每年年末,将尽未尽时分的佳节,总是充满仪式感,让人殷殷期待。

但我们还是有着一丝丝过节的希冀。我们明知道终点在即,却还不甘心就此投降。日常生活的小宇宙正常运行,我们却总是期盼偶尔会从光年之外略过一二颗流星,让恒常的星空显得不那么单调——即使只是一瞥一念的功夫。

而这些“现在努力,将来收获”的快乐或是迷思,在人生的末年都没有了。

大人也是。尽管慨叹“姹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尽管强说愁般地批评满街盈路的俗丽装饰;尽管每当听到We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时,很多历尽沧桑的寂寞芳心都会想:是吗?真的过了这个节之后就会不同,我的男人或女人或小宝贝,就会回心转意,陪我再圆一次月圆人团圆的谎,再演一次“一切都会更好”的戏?

华人的文化,讨厌“末年”。

凡是什么东西,从高峰摔跌进低谷,兴盛修化成衰退,青春蜕变作苍老之后,我们便极尽所能地把所有倒霉的丑恶的古怪的,都归因于“末年”这个代罪羔羊。

不说别的,小朋友收到圣诞礼物的笑容,真的是最疗愈的——天地间竟有一个有求必应的老公公;当“一直会有好事”成为信仰,笑,也就真心起来。

许多人害怕人生的末年。因为精血充盈气力旺盛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不难,什么关卡都不怕。低潮是为了再起,失业是为了成功,离婚是为了找到真爱,吃苦是为了累积将来坐在摇椅上时的谈资;而受挫是为了日后在寿筵或者忘年会同学会追思会的场合,可以施施然地回顾人生盛年的美好,看着照片夸夸“我们当年啊”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