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是1969年了,姚苏蓉的时代了,一众歌星,包括静婷,也得练唱今天不回家,调和的温柔,一时炽热,一时雪冷,好比人间的世情,冷暖由不得自己。

有时候习惯很难改:单是喝可乐,就得冰冻至割喉才能过瘾;(而汽水漏汽,更是扫兴,至于啤酒不冷,是一种罪过。)咖啡茶也是非滚烫不可入口,烧热的液体搁久了,逐渐变得温吞吞,倒不如放进电冰箱,化为冰冻沁人的另一杯冷饮。各走极端,永不愿走中间路线——可无须多少年,竟然惊觉现代的流行温水,叫一杯抹茶拿铁,微热而已,一小块提拉米苏,清甜罢了,已经轻盈且小心翼翼的拿捏得宜,不可越雷池半步……这种拘谨收敛的风格,还略带健康素净,朴实无华,偏向窗明几净,不过分不越界的稳守界线。诸君想必没听过70年代茶室,来一小瓷杯黑“羔丕”,另一碟子小块冷牛油,再放热咖啡里。浓香带着醇厚,讲究清淡保健的人会吓坏的。如今流行什么金曲,或者说网络神曲?从前响彻云霄、张弛有力的歌声,一句我为你痴迷,劲道十足的姚苏蓉,让人觉得时代曲走到了云天日出红炎炎的阶段,她就是里程碑。之前的温柔婉约主要风韵,似乎缓缓散开了,姚莉代表的歌后光芒尽收,走平衡柔腻的时代,给另一个姚派热辣辣的打破了——倒是符合人心渴望极致的路子。我小时在茶室喝着冷豆奶的时候,另一边厢邻家播唱着《心上人》,空气里透露着某种吵杂人声。多年后在美食中心附设的红包吊花场,一些悠闲阶级的婆妈徐娘,追捧穿亮片粉红西装的男歌手,总点这首金曲:殊不知歌词通篇将人比喻成云中月,天边星,是捉摸不到的,连回音也没有——她们一头情热,泛起了春潮的心湖,不管词意如何,只觉歌名具体象征,投射其中,得到无以名状的意淫境界就满足了。如果我回忆上世纪70年代初的情歌爱曲,含蓄内蕴不再,每一把声音歌喉丹田中气甚够,撕心裂肺,有痛苦有欢乐,你不爱我,为什么又要来找我。一个个歌后,大把大把翻飞的鬈发,殷红嘴唇,开阔衣领,窄衬衫,花色丝巾——那时流行歌如风吹枫叶,不是三个梦,就是四个愿望,你唱我唱不分彼此。隔了一个鸿沟的时代曲,仍然存活,却显得黯淡了许多。

又得过多年以后,60年代黑白片《不了情》已经可以在电视荧幕出现了。林黛即使身在声色场所,依旧有情有义,过于露骨的撩人调情几乎欠奉。那为郎君而牺牲的部分更是省略去过程。一晃,就是历劫归来。那《山歌》,那一首《梦》,简直是为她而设,芳华灿烂如烟花,如梦似幻。顾媚代唱,恰如其分,微微暗哑而带感情,是剧中人,不是单纯的明星影后。这就是言情的极致,虽说仍然是通俗感伤的调调,而不会过于直白。潘柳黛的剧本无意中也成了影史另一经典。另一部同名的片子,张爱玲编剧的,只能依附在作者名下沾光。潘柳黛早期的作品《退职夫人自传》几乎可当作私小说了,大胆不扭捏,她以女身角度写出浮生之无奈,破碎而不完整的爱,只身飘零,上海南京北平游走,是个人遭遇也是侧写情史。她后来的环球文艺出版的,已经是归于平淡,走保守的中间地带,《红尘泪》内容陈套,姊妹俩,浮沉万花筒,几乎就是一部文艺片,薄薄一本,随时也可能是《不了情》。静婷的故事大概也流传很广,她如何错过不了情,又如何唱了《痴痴地等》,林黛影像在灯红酒绿里换衫,里头的岁月如流,哀怨幽恨,将通俗剧推到一个绝美境地:一个女子追求真爱,而受到险恶人间的吞噬,火劫情花,炼得越发圣洁。静婷音域总是开阔,顺滑流丽,很讨喜的悦耳,被戏曲山歌遮蔽了真身,后期更不必说了。她的谨守分际之余,是有其花火奔放的,我觉得最能代表静婷的,是一曲《红与蓝》,歌美声美,意境深远——我要送你一朵红玫瑰,插在你的襟上正相配,蓝天的红霞,闪耀着光辉……雍容大气的歌声,柔美而不失庄重,整首旖旎却不风流,写沉溺的爱,如花生红焰,梦迷蓝纱,微醺中有着理智,淡淡惆怅,说不出的爱流何方。冷与热,火和冰,交融得绝妙,可那是1969年了,姚苏蓉的时代了,一众歌星,包括静婷,也得练唱今天不回家,调和的温柔,一时炽热,一时雪冷,好比人间的世情,冷暖由不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