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的前三分之一,细致地描绘主人翁周若闳在钦天监上课的情节。除了认识头上的星星,钦天监的学生文理科兼修,学天文与数学也从古文经典中学习地理、科学知识,还要练书法,让人联想到现代教育推崇博雅教育(liberal arts),培养通才的教育理念。

作为相对标准的贫困线也是一道假想线,可用作制定扶贫政策的参考。世界银行更新了贫困线的认定标准,中低收入国家的人每天凭少于3.20美元 (约4.40新元)过活,或中高收入国家的人每天少于5.50美元(约7.60新元)应付最低生存所需就是生活在贫困线下。各国制定贫困线的参考要素不一,怎么评定哪些是满足最低生存状态的要素?同一条假想线也有正反两面,甚至更多面。

有些假想线若一成不变,好的也会变不好的。

《钦天监》接近尾声的高潮是康熙皇帝命令钦天监绘制长城全图,考察队伍以蓟州镇山海关为起点,甘肃镇嘉峪关为终点做实地考察。长城沿途山河壮丽,但随团的西洋传教士的联想却是“一个国家这里那里堆起了这许多的墙……像伤痕。”又说“海禁,不就是海上无形的长城?”

读到这个部分,我想到的是称为无形长城的互联网防火墙。有些假想线若一成不变,好的也会变不好的。

由此推演,世界存在着数不清的假想线,不限于时空概念,还有文化、精神、道德、价值观念种种隐形的线。老师传授完知识,不忘启发学生更深入地思考——“世间的假想线又是否总是好的呢?”

小说第一层是写中国古代天文地理,说故事的时间点选择明末清初,里层包含了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传教,不同教派的分歧与争议——中国祭祖祭孔的传统礼仪是否与天主教教义相容?周若闳认为“礼仪之争”也是假想线的问题。

用人间世界的人际关系和生存规则编排满天星斗是古人的想象力。西西的小说《钦天监》谈星宿固然精彩,描绘“假想线”,留白处静水深流。

21世纪人人都可以借助社媒平台发声,假想线满天飞。《小王子》里的狐狸说“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相对单纯的人联想到的是美好且珍贵的东西,但是偏见、歧视、暴力也是看不见的。我们会为小人物战胜先天局限,逆转胜而喝彩,但是对于那些被出身、环境和天生的脆弱束缚的人会不会认为是他们不够努力呢?以成败评论一个人的付出,这是不是假象线的问题?

周若闳与玩伴容儿分享课堂所学,容儿小小年纪已经发现假的线比真的线多,而且很多是不好的假想线——例如女孩不能像男孩一样上学,这是不平等的假想线。容儿生长在医学世家,凭着个人的好学与努力长大后成为深受病人信赖的女大夫。她还发现,中医西医也是一道假想线,既然不同肤色、信仰、文化背景的人可以生同一种病,中西医学自然可以互相借鉴。

负能量的假想线何其多,生逢乱世选择看见并面对,不只是要鼓足道德勇气,还需要寻根究底的好奇心。

假想线,即虚线,是地理概念。小说中的钦天监老师这么介绍:星星的组合,假想线串起七颗星星,形成古代舀酒的斗形的北斗星;时间的存在,把一日一夜分成六十段,在时钟面上画上一条一条的假想线代表时间段,看不见的光阴从此有了具体的标记;地球上的位置分布借助纬线经线假想线,使看不到摸不着的轻而易举便可标记出来。

暴力让人受伤流血,但制度暴力、语言暴力、权力暴力、性别暴力、性暴力……种种隐形暴力杀人不见血,能因为没有更多受害者站出来揭开伤口,而继续被忽视,甚至怀疑、打压受害者。这是不是假想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