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13点》,马上想起苏小姐,拍照传短讯问她可想重温旧梦,答曰“已断舍离多年”。恕我孤陋寡闻,原来作者李蕙珍也《恋恋巴黎》哩,既然有同志之谊,岂可眼白白看着她奔向堆填区?以前没留意,金漆招牌“点”毫无悬念用简体字,完全不必担心沾染政治色彩,她的花都就算和艾蜜莉一样离地,再错也不是时代的错。《焚书》五册《杜工部诗集》《近代翻译史话》《中国通史》这些有字天书,恐怕只得冯君能解密码,收到回复“一半我都有了”我不心息,追问“另一半要不要”——当然不是指冯太太。
书架上最令我怅然若失的是两本张爱玲,看到熟悉的封面,时光一下子倒流50年。我非常幸运,赶上台湾传来的第一波“后上海”张热,这当然多亏吉隆坡老友推荐,最记得他说“别嫌作者名字俗气,小说写得很好”。学校附近奥迪安戏院那一带书店林立,最常光顾街头的友联,皇冠张爱玲丛书买的第一本是《短篇小说集》,打开来神魂颠倒,就此沉沦张海永不超生。一共五本,夏祖明设计的封面以月亮为主题(《半生缘》除外),比后来通行的繁花版清雅漂亮,另外四本陆续读了《半生缘》《怨女》和《秧歌》,不知道为什么独缺《流言》,翌年去台湾旅行,抵达台北立刻购买,坐在旅游巴士窗口外宝岛美景视若无睹,宁愿看书。
去美国念书只带了《短篇小说集》和《流言》,不久前者在伯克利被偷——不是遇到雅贼,而是书包里有一架照相机,警觉性偏低的小青年罔顾“财不可露眼”古训,结果损失惨重。半世纪后乍见明黄暗黄对照的封面,以为两本都是我曾经阅读的初版,再看版权页,只有没注明出版日期的《秧歌》是真身,《怨女》“初版中华民国五十七年七月,本版中华民国六十五年七月”——公元等于民国加十一,也是台湾之旅学会的。
巴黎朋友搬家,问有没有兴趣领养藏书,蜗居早就插针不入的泥菩萨连忙摇头,但拳拳盛意却之实在不恭,下午过去考验自己的定力。他知道我沉迷舞榭歌台,以为京戏考昆曲研究必定合口味,没料到比乔琪乔更缺乏良心的花花老伯饮水从来不思源,吃完鸡蛋并不关心生蛋的是母鸡还是公鸡,观剧停留在追星层次,散场后最多设法参考剧照cosplay,哪有心思探索历史分析腔调?梅兰芳远征苏俄的英文宣传小册子倒是前所未见,几本“凤鸣平剧丛书”和李白水主编的《平剧汇刊》也很珍贵,《梨园老照片》胜在图片多,贪念一触即发,都要了。一堆60年代台版文艺小说,林怀民的《蝉》白先勇晨钟精装版《台北人》我小时候曾经一一拥有,某些往事不堪回味,不过香港书虫朋友应该渴求,连同前者的《说舞》后者的《第六只手指》《寂寞的十七岁》,另加李碧华初版《霸王别姬》和钟阿城内收三王的《阿城小说》一拼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