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个录音带,封面的女人梳着上世纪60年代末的玲珑宝塔高髻,那几年颇为流行,感觉歌后不是女王,就是威势犀利的恶太太——很长时间,白光永远是停留在小方框内,杏眼奇大。不是有那首“……你是虔诚的和尚,我是庄严的女菩萨……”?奇异的关系,带着戏谑的比喻,说和尚对她焚香祷告、披红簪花,到底为了什么?你就坦白的说吧。语气嘲弄,有着风情暗示,不是我小时候可以听懂的。近来友人传来一个视频,是1947年还是1948年的电影片段?白光戏中用了艺名白菊花,在天香咖啡馆唱歌:虽是喝咖啡的地方,舞池却满是一对对男女,她漫不经心的一手撑着,半仰起头,似乎冷眼睥睨,打量着座中人们。那姿势,那眼神,简直天边下降的美神,打算在红尘紫陌戏耍一番,她看穿一切,嘴角没一个笑意,内心翻滚,不是要人,便是要钱。40年代垫肩洋装,云鬓高耸,学着钟歌罗馥、芭芭拉史丹妃,黑色电影的致命妖姬不过如此。要是喜欢贝蒂戴维斯烟不离手,看见白光随即也爱屋及乌了。而一代妖姬史咏芬没在顾忌,如果在当年的戏院里,她确实不客气的对着黑暗里的芸芸众生大喷烟雾,想必从前观众堆里乐在其中,也同时在吞云吐雾,呼应不已。她唱的歌词倒是真情实意,“天荒地寒,世情冷暖,我受不住这寂寞孤单……”相见不恨晚的对象是韩菲,旁边知她底细的是张伐,全不称呼其俗艳名字而直呼她小名毛头。张伐瘦削脸孔牵挂着的是韩菲,生怕这善男子给那自小说谎成性的恶女骗了。幽微曲折的心思,表面是积犯报恩的故事,内在却是兜转弯曲的情愫。黑心百合则坏到底,不是一首悦耳时代曲可以挽救的。如今当然懂得欣赏反派花旦的艺术了。她迟些出生,依稀就是金兆丽一把青的化身,角色舍她其谁。

记得一个白光的旧邻居——以前常在长青书屋遇见他。

后来白光去世,偶尔碰见,总会喝茶,坐一会儿,谈一谈他口中的白阿姨,只是近年来我记性极差,记不起多少:他本身说话也带点儿京片子。据说白光认为本地人华语口音太重,教了他一些旧时京腔。我有时鹦鹉学舌,装着儿化韵,乐得他直笑。他回忆白光种种,皆是生活小细节,人去歌影犹在,想必无法替代的。见识过往璀璨光华,纵然那是濒临没落的花月痕迹,毕竟是她难得的晚春情事,也许不是最轰轰烈烈,亦是难忘的——沉水旧珊瑚,海底依然隐隐发光。他理应很失落,给了我电话——后来不知怎的失联了。此时看到白光演的《悬崖勒马》,斑驳光影里她一如东方玛琳·黛德丽,艳得活生生的,不枉红尘走一遭。忽而想起这位妖姬的旧邻,想告诉他这一出,却欲寄无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