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令人倍感焦虑、煎熬的日子——想说的话开不了口，也不知道自己的声带何时才能康复。同事口头上有关或无关公事的问询，我都无法立即应答，只能慌忙地在凌乱不堪的桌上找来纸张与笔，进行书面沟通。买东西或点餐，我也只能比手画脚，东指西指。可是，我的第一反应还是不自觉地想发声说话，哪怕只是一个单字。
我们难免遇到这样的情形——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无法向他人诉说。对方若是锲而不舍，一再追问，我总是支支吾吾，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被逼急了，我只能推说，有些事无法说出口，沉默是金啊。而这不能说的秘密，放在心底的那个你，千金亦不换。
即使危在旦夕，《十二个兄弟》里的公主仍然保持沉默，直至七年期限的最后一秒钟，遂见证了时间对自己与至亲的人生所产生的蜕变。在近乎习惯了与沉默做伴长达数日之后，突然我的声音回来了。另一部门的同事之后见到我，寒暄几句时指出，好像好久没有听到你在视讯会议中发言。我笑而不语。有时该“戒口”的不只是不健康的食物，还有不应该说的话。无论是不想说，或不能说，我们可否遵循自己内心的真实声音？台湾作家黄丽群在《写不出稿子来的时候跑去读书》一文做了令我深表同感的总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活在一个问愿不愿说，不问能不能说的世界里。”
前一阵子，由于嘴馋，吃了太多煎炸食品，从而导致喉咙疼痛。原以为过些日子就会没事，怎知，我就突然失声了。
我懊恼地想着，别人是苦不堪言，我却因失声而吃苦。格林童话《十二个兄弟》并没有多着笔墨的是，公主是怎么熬过七年不说话的漫长岁月。公主的十二个哥哥被施以魔法，变成乌鸦飞走了。唯一能让哥哥们变回人身的方法，是公主必须在七年内不说话也不笑；要是她说了一个字，哪怕是距离期限仅剩一小时，她之前的隐忍不发都会付诸东流。因此，当国王因听信谗言而将公主处以火刑，她始终不肯为自己辩解。因为是童话，结局想当然耳是皆大欢喜的。柴薪点燃的关键时刻，正是七年最后一秒钟的终结。十二只乌鸦从天而降，变回人身。公主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真相也就水落石出。
台湾作家张曼娟的小说《喜欢》，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邱迟在信中的告白：“假若没你的允许，不能说‘爱’。那么，至少我可以说：喜欢。”同事P提起每次与女友吵架之后，他总得想方设法寻求和解，于是他的措辞就变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即使心里想说“是你不对”，却不能说出口，只好说反话：“是我错了。”我取笑P这岂不是口是心非嘛？P还想狡辩，他只是把心里的“你”换成口中的“我”，而不是把口中的“是”换成心里的“不是”。而我想说的是，并不是所有不能说的，都可以找另一些话敷衍过去，或取而代之。
不能说出只字片语，不能为自己辩护，不能让他人理解自己的苦衷，这是如何磨练、考验一个人的意志。总有些不可告人的心事无法吐露，总有些他人托付保守的秘密不可泄露，也总有些话憋在心里想说却不能说——因为一旦说出来，只会落入伤人伤己的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