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生之中会接触到的人事无可计量，能记住或留下深刻印象的，通常不是大好，就是大坏。而我们以为不值一提的，或许是他人眼中的大事。又或许，我们所以为的重大事件，他人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无论是前者或后者，只要有一方留了心，记住了，那事儿就有自己的生命力。
好友A在每年一次的同学聚会上，总是重提我的一件糗事。有一次散会后，旧同学D驾车送我回家。她在路上提起A当年下课后留下来，耐心教导理科成绩极差的D如何解答数学题。我以为A一向喜欢开玩笑，作弄人，没想到她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一面。D指出，A常提起读大四那年，她的父亲去世的事情，其实是感念于我的帮助。我当时刚考到驾车执照，借了父亲的车，载A处理她父亲的身后事。由于我的方向感不好，即使查看了地图也于事无补，再加上停车技术实在太逊（A于是质疑，我究竟是如何通过驾驶测试的），因此找路和停车所耗去的时间比处理正事的还长。D认为，A只是通过一个婉转的方式，让他人间接知晓“你的好”。我们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创下什么伟业得以青史留名，让许多人都记住自己。但无论是人生汪洋中的大鱼或小鱼，只要是曾经相濡以沫，即使后来相忘于江湖，那份对彼此的感念已融汇在时光的旖旎波澜之中。
有时按捺不住，我就会插嘴说，不如说一说关于那个人的其他往事吧！母亲先是一愣，然后扯开话题之后，又重点叙述同一件往事。我于是打趣道，那人唯一值得被记住的，恐怕就只是这一桩事而已！
母亲常慨叹，人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暗自猜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每次提起一些陈年往事，母亲总是如不停旋转的黑胶唱片，一直重复絮说着同一件事情。听了无数次之后，连我这个记忆不牢靠的粗心人，都可以背诵如流了。
前些日子，我临时起意，吃完午餐后特地择了一条较长的路径回公司。没想到，就这么凑巧，遇到了将近20年未曾通过音讯的中学同学W。我以为相隔多年，两人犹如曾在同一个鱼缸里相濡以沫的小鱼，被释放于大海之后，皆已相忘于江湖。是W先认出我的。虽然她叫不出我的名字，可她一直强调：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借给我王杰的专辑卡带《忘了你，忘了我》喔！我猛摇头，不记得了。我倒是记得，当华文老师要选出两位同学参加作文比赛，W第一个喊出了我的名字。如今，W虽记不起我的名字，我还记得她坐在课室的最前排，积极推举我代表全班参赛的情景。轮到W开始摇头，她不记得一向来害羞内向的自己曾经有此“壮举”呢。没关系啊，至少我们都记得对方曾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这样，即使以后不再相见，也足矣。
我想起母亲常复述的久远人事，她的记忆可能就在某个人生的港口定锚了。只要是曾触动心弦的人事风景，无论港口是另一个起点、驿站或终点，这趟旅程也就不虚此行了。不管我们走了多远，始终是难以忘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