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社会也许不会允许类似事件明目张胆地发生。不过,新加坡家长对孩子的学校教育热切关注,众所周知。即便孩子已经升上高等院校,不少家长还是乐此不疲,施展形形色色的关怀方式,如:叫孩子不断纠缠讲师的、帮孩子填写奖助学金申请表格的、代孩子向实习机构理论的、发电邮给总理和副总理表达对校方不满的……令人眼花缭乱。

国家前景是否堪忧?依我浅见,最大的决定因素不在新加坡政府手里,而是在一众父母的手中。

书中提到最极端的例子,是一名常春藤大学毕业、在著名投资公司任职的年轻人,因为工作太辛苦,心疼的母亲自作主张,打电话给儿子上司投诉。结果,年轻人次日上班时,在公司门口被保安拦住,并收到一箱他的个人物件及上司的字条:去问你母亲。

对教育理论感兴趣者,应该不会对美国心理学家鲍姆林德(Diana Baumrind)、麦可比(Eleanor Maccoby)和马丁(John Martin)所提出的四种主要教养方式感到陌生——专制型、溺爱型、忽视型和权威型。

有学生对我坦言,他最近违反校规被逮到时,有所隐瞒不肯认错,这过程中父母教他如何回避责任,编造谎言,以免罚得更重。在“传道、授业、解惑”这件事上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的我,听了这番告白,忧心忡忡。

这种现象不只发生在少子化的亚洲社会。哈佛大学法学博士海姆斯在《如何养育成人:打破过度养育陷阱,成功养大孩子》一书中,力陈“过度教养”(overparenting)的弊病,并列举许多例子,说明美国大学生甚至已踏入社会工作的年轻人,如何因为在家、出外都过度依赖父母,以致失去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心理学家班杜拉提出“自我效能”(self-efficacy)理论,指出不同的人对自己完成任务的能力,会做出不同的自我评估,从而产生不同强度的信念。一番好意的父母也许不知道,孩子如果从小到大都不必解决任何问题,遇到挑战总有父母当挡箭牌,父母其实在向孩子释放这样的信息:“孩子,没有我,你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久而久之,孩子就会发展出心理学家塞利格曼所谓的“习得性无助”(learned helplessness),感觉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自我效能也会低下。

诗人歌德说过:孩子应该从父母那里得到两样东西——根与翅膀。看看我们未来的国家栋梁,在“割草机父母”的重重监控之下,不但羽翼未丰就早早折翼,连根也不知道扎在哪堆土壤里。

在教育程度普遍提高,个人主义逐渐流行的现代社会里,“直升机”和“割草机”教养方式已越来越普及,既有溺爱的样貌,也有专制的内涵。“直升机家长”经常盘旋在孩子左右,介入孩子的生活,干预他们的决定。“割草机家长”更是直接从天空降落到孩子前方,为孩子扫除人生中一切障碍,在困难发生前就已经替孩子处理掉了,包括把会责备孩子的教师“修理”一番。

因为缺少失败经验,以及屡败屡战而建立起来的韧性和自信心,越来越多年轻人惧怕失败,并产生抑郁症或焦虑等心理问题,自残和自杀的警钟也不断敲响。田纳西大学2011年的一项调查发现,有“直升机家长”的学生,比较倾向于服用对抗焦虑或抑郁症的药物。

2023年底,韩国教育界传来令人震惊的消息。好几名教师接二连三地轻生,原因是他们承受不了“割草机家长”疲劳轰炸式的投诉和骚扰所带来的压力。这些家长的过激行为,也许出于对孩子的过度爱护。但是,这种霸凌式的关怀方式,居然被韩国教育部和执法单位默许和纵容,可谓国耻。

(作者是本地教育工作者)

于是,越来越多孩子很顺遂地在康庄大道上畅行无阻。也于是,越来越多年轻学子没有办法面对挫败或承担责任,抗压能力下降,赶不及完成作业就通过远程医疗申请病假;犯了校规要面对处分时,就请家长和律师到学校当发言人;工作实习时给督导批评两句,就当场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