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退权力首先要减少公共叙事。人是群体动物,以社会性为本质,公共体系的建构十分重要,甚至决定着族群的兴衰存亡。但公共叙事的基本逻辑不可过于庞杂,应以国家体系为本,不应叠床架屋,更不能动辄将集团利益甚至个人利益,上升为国家利益,否则只能招致无限的权力和无尽的腐败。

实际上,贯通各种体制、具有普世性的“治权”机制也比比皆是,如削权减政、官员财产公示、媒体监督等,又如《联合国反腐败公约》就是一套不错的“治权”机制。

再次是要提升风险容忍度。现代社会的复杂程度的确前所未有,人类借助科技征服自然的同时,也创造了很多像核弹之类足以自毁的危险。但自然之谜永无解日,人性之恶亦不可量。所以,无论何时,风险都是客观存在的,只是呈现形态不同而已,正确的选择只能是努力管控,再加上合理容忍。如果试图将一切风险清零,渴求最彻底的安全感,那只能夸父逐日般地想要管住一切。如此则再多权力也不够用,结果只会增加管理成本,而那些徒劳无益的权力除了压榨民众和腐败变质,终将别无他用。

其二是以中国、越南等地纪检监察体制为代表的执政党自我监督机制,将政党内部反腐上升到“自我革命”的高度,以强化效果。

综观历史,“治权”之方无非有二:一为削减权力,无权可用自然也就无从腐败。小政府、大社会不只是释放活力的手段,还是一种尽量减少权力数量的体制;“还权于民”实质上也是一种削减权力的机制,当权力回归到人人共享的状态时,就无法用来腐败了。相反,如果一个社会管制事项过多,权力无处不在,不仅窒息社会活力,更会增加权力寻租的机会;超出实际管理需求的权力,必会异化为贪腐谋利的工具,于社会治理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诸如此类的箴言几乎无人不知,早已成为普世公理。既然如此,我们就很难奢望那些手中握有各种权力的官员幡然醒悟,自觉抵制诱惑,不去滥权腐败;更不应该将反腐败的成效,寄托于道德塑造和榜样示范之上,苛求当权者都变成超凡脱俗的圣杰,绝对是不现实的。

二为制约权力。权力作为秩序的保障,是人类社会化的产物,不可能被消灭,于是,制约权力就成了每个时代都必须解决的课题。制度文明演绎至今,权力类型不断更迭,制约权力的机制也推陈出新。大体归类,可分五种。

公共叙事基本逻辑不可太庞杂

其次,应当坚持自下而上的治理路径。不同国家纵然体制千差万别,但精英治理却是通行原则,差别主要在于精英的判断标准来自哪里?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如是前者,则以长官意志为本,须要层层的官僚体系正襟危坐地传导,社会管理成本和怎样欺下瞒上,可想而知;后者则主要是回应民众诉求,精英的任务在于将人民意志提炼为治理策略,官僚体系的内生性受到抑制,所以有利于节制权力和遏制腐败。

但在当下之际,对许多国家而言,腐败问题积重难返的第一原因,当首推权力过多过滥;而反腐败的当务之急,则应是清退那些不必要的权力,放松管制,还权于民。

(作者是中国金融法律行为研究会理事)

显而易见,“治权”之方与体制有关。对于分权体制而言,党内监督纯属内部事务,不具有公共性,对于反腐败作用不大;而集中体制之下,权力须要统一整合,就很难实现真正的分权制衡。能否隔离政治操弄与经济活动,也受制于所有制、市场定位等体制问题,针对公共财产实施贪腐,显然比私人财产更为方便。相比之下,“治人”只涉及特定个人或群体的利益,虽非治本之策,却是能够博人眼球的捷径选择。

其三是建构权力与市场的分隔机制。腐败是寻租过程,如果为国家权力与经济活动划定各自的边界,减少二者交织嵌套的机会,做到公私分明,显然能够促进反腐。倘若权力渗透到各个经济领域,无所不在,腐败的概率也必将加大。

这种现象其实也见怪不怪。从历史上看,每个王朝从兴起到衰亡的相对稳定期内,权力总量都会直线增加,腐败程度也会持续加重。如今的情况无非是历史重演而已。

党内监督对反腐败作用不大

其一是权力分立制衡机制。也就是将治理国家的权力一分为多,相互制约,公认以美国的三权分立为典型代表;历史上也存在皇权与相权、皇权与教权彼此制衡的设计。

同时,时代进步使社会管理性事务增加,也为扩权提供了依据。如气候风险要管理,大数据时代的隐私保护更为复杂,人工智能对现存伦理秩序构成严重挑战,战争和灾祸依然不断,延续数十年的全球秩序和产业供给正在被重塑等等。文明的进步反而使个体变得更脆弱,社会治理须要更为精细化。在这种局面之下,传统的国家权力架构乍看起来似乎不足为用了,只能创设更多更新的权力。这些新型权力同样天生就带着腐败的本质,这就导致权力越来越多的同时,腐败问题也越来越严重。

无论“干预主义”还是“文明脆弱”,主要是论证权力必要性的叙事用语,在这些完美叙事的背后,无非是官僚集团利益最大化或者统治者巩固地位的盘算。放眼全球,传统公民社会那种自下而上的治理机制,已经不再受到尊崇,社会精英都沉迷于预设公共目标,然后诱导全体人民去落实的游戏之中,从流行病到人工智能,都变成必须更加集体主义的理由。民粹主义和强势人物的结合,甚至成了十分时髦的政治模式。在这种模式之下,加强社会管制可以找出无数理由,但真正目的却不是为了人民的福祉。

换句话说,腐败问题的根子出在“权力”方面,而不是“人”的方面,将“治人”作为反腐败的实现路径,势将不如“治权”效果好,甚至还可能陷入舍本逐末、越反越腐的局面。某种程度上,“治权”机制是否健全,才是决定反腐大计成与败的关键。

所以,清退权力、减政放权才是正确的选择,无论集中体制还是民主体制政权,概莫能外。

除此之外,地缘冲突和国家间竞争的烈度明显加剧,二战后不同体制间已然达成默契的竞争共存精神,逐渐消散,代之以更多的长臂权力来保持各自优势。权力不只在增加,还在外溢,强者都想通吃,强权而不再是“协商”主导着国际关系。总之,扩充和增加权力,似乎可以找到无限借口。

其五是最为常用的惩罚机制,即让贪腐者在事后付出代价,同时阻吓潜在的后来者。

五种制约权力的机制

其四是权力运行的程序化。程序虽是一种外在形式,但设计合理、公开透明的程序,能够保证权力规范行使,遏制腐败。如司法权具有终极性,因而其程序约束规则也最完善。

要增加权力可以找到无限借口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十分复杂,其中之一源于管制与自由的叙事。上世纪中后期,自由主义的复兴一举解决了全球经济滞胀的问题,但此后爆发了几次经济金融危机,在反思原因时,却将自由市场归为罪魁祸首。新自由主义随之走向暮落,干预管制主义崛起,政府扩权再度获得道义支撑。大致从美国九一一事件之后,无论体制形态如何,几乎每个政府都在扩张权力,无数新型权力被快速创设,原本存在的权力也越来越细致入微,许多应由市场和资本来决定的事务,陆续收归政府,官僚体系全都在膨胀。时至今日,国家力量已是无处不在,各国政府对经济金融的管控,几乎架空了旨在全球一体化的世界贸易组织,企业在许多交易中只能按照政府指令选择客户。

放眼全球,传统公民社会那种自下而上的治理机制,已经不再受到尊崇,社会精英都沉迷于预设公共目标,然后诱导全体人民去落实的游戏之中,从流行病到人工智能,都变成必须更加集体主义的理由。民粹主义和强势人物的结合,甚至成了十分时髦的政治模式。在这种模式之下,加强社会管制可以找出无数理由,但真正目的却不是为了人民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