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训练也依赖切实的绘画技艺长年锤炼、文化素养的滋润与生活阅历的积累,像范昌乾的绘画,不但体现远自吴昌硕一脉海派大师的经验影响,更体现作者自己浑厚的传统功力,同时具有别开生面的创新之处。
范昌乾的成就非仅在他对海派绘画传统的继承与发扬,更在于他在一个文化逆境中,对传统所做出的不懈赓续与传承。自从60年代开始直至去世,他培养出数十位卓然成家的门人弟子与再传。所谓海派绘画艺术,实际上本来就是一个海纳百川的结果;到了范昌乾等,又可说是海灌百川,即在世界传扬开来,也对新马地区都造成深远的文化影响。这也与新加坡本身既容纳万有,又能鼎铸一炉、推陈出新的精神气质非常接近。
与西洋画不同,以水墨画为主的国画,是与特定中华文化传统紧密相联的。它并不追求物体与人物的形似,而讲究变化不拘、随物赋形与写意求神,因此真正高的境界,往往与画家个人精神修养相关的气韵与骨力等相关。这就像严沧浪评唐诗时,所提到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意境。
在这种新情况下,如何让他们能看懂本土画家的水墨画或西洋画,听懂新加坡华乐团的传统音乐演奏,以及如何赓续新加坡的文脉,让我们下一代可以不与曾经的新加坡历史传统有太大隔阂,是相当严峻的挑战。
每年10月起是学界最繁忙的时候,年底的项目结项、无休止的各种讲座、会议加上论文发表与出版,真可谓杂事堆积如山。但听说在乌节路有范昌乾先生诞辰115周年水墨画大展,还是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并带上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儿同往,希望她也能感受一下传统水墨画的精髓与气韵所在。
从中可见,富而知礼,雅好书画乃是潮州乡风濡染。就在去岁末,我也曾参观了“相聚潮州:潮人名家水墨展”。那次展出的是另外四位潮籍画家陈建坡、许梦丰、林家雄与赖瑞龙的作品,这更体现了本地潮人的文化传统与艺术修养的薪火相传。
(作者是本地文史爱好者、宗教研究者)
然而,所有这些对于我读中三的女儿而言,却有点过于难以解释。她这一代人从小受的是英文为主的教育,在幼稚园阶段抽空教她的一两百首唐诗,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可以说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教学语言以英语统一之后,国人除了少数爱好者外,很难再有我们这些受华文教育者对中华文化的完全体认。我真的很难解释范昌乾笔下的花鸟为什么“不太像”,因为传统水墨画的真意,正在于像与不像之间的微妙平衡,否则就是在与匠人的街头写真争胜。我更难告诉她,范昌乾的画往往要与其创作的题画诗相配合,方能更好地体会出画家的微妙心境。而对他画中乐于描绘竹、兰、梅,则更要放在整个传统中国文化之中的蕴含意义中,方能得到充分理解。
在某种意义上,欣赏传统西洋画,一个孩子可能直觉上就会感受其好坏美丑;但要欣赏传统国画,往往要先浸淫在一个更完整的文化体系之中。非常遗憾,这又与语言环境有着极为紧密的联系,而这些在本地正慢慢失去。
如何让下一代能看懂本土画家的水墨画或西洋画,听懂新加坡华乐团的传统音乐演奏,以及如何赓续新加坡的文脉,不与曾经的历史传统有太大隔阂,是相当严峻的挑战。
否则,只看日本动漫,追韩国明星,并在短视频与游戏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国人,在跑步进入后现代快餐社会之中时,可能会在成年后像浮萍一样,有无根的断裂感。在本地重商与功利主义的熏陶下,失去对艺术的感知能力,丢掉过去传统的一代,无论他们将来如何富足,都会面临文化与古典精神式微的巨大阵痛。
时至今日,像我孩子这一代,不但与中华传统文化愈行愈远,电子与网络时代的影响,从中学开始人手一只手机,就可以窥见时代的巨变。游戏、网络聊天与短平快的其他现代精神快餐,已经替代了任何一种传统慢时代的文化消遣。
众所周知,本地老一辈华人大抵都以讲不同方言的帮群分派而治。每个帮群间,不但宗教信仰、所操职业,乃至兴趣好尚皆有不同。能以文物收藏而称雄星洲者,如20世纪最重要的雅人藏士“袖海楼主”杨启霖、“香雪庄主”陈之初、“虚白斋主”刘作筹,就都是潮籍中的雅士。不少潮籍更直接参与到艺术创作之中,像我个人特别喜欢的具有史诗般凝重历史感,也富于南洋情调的西洋画家蔡名智与许锡勇,以及陈文希、范昌乾这样的传统水墨画家等,也都是潮籍绘画巨匠的杰出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