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黎智英本来就是个不缺争议的人物,单是他算不算真正的“媒体人”已经备受争议了。此事且暂时按下不表,先看看他当年是如何创办引领风骚(也有人认为是污化风气)达20余年的《苹果日报》。在这之前,他已经创办了小市民爱看的八卦杂志《壹周刊》。1994年7月,在《苹果》问世前大约一年,他在某一期的《壹周刊》突然发表了题为《给王八蛋李鹏的公开信》,大骂中国总理李鹏,总共骂了他20多次“王八蛋”!那种唯恐天下不知其政治姿态的张狂——也可能是个处心积虑的“投名状”——着实令人开了眼界。因此,隔年创刊的《苹果日报》一开始就摆明与中共对着干,就完全不让人感到意外。
这些都是《苹果》和黎智英回避不了的大哉问。
无论人大释法的结果如何,此案已引起国际关注,而无论审讯结果是什么,也肯定会引起巨大争议,只要看12月10日香港法庭判他另一项欺诈罪名成立,被美国国务院指责不尊重新闻自由,就可见一斑了。
在香港许多有识之士眼中,《苹果日报》是很烂的。但这些都还不足以改变其“新闻媒体”的性质。真正使《苹果》变质并终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是它选择直接参与政治。在这方面,它甚至远远越过了即使在西方也不受认可的那些所谓“鼓吹性新闻”(Advocacy journalism)和“行动性新闻”(Activist journalism)的界限。
的确,在香港许多有识之士眼中,《苹果日报》是很烂的。但这些都还不足以改变其“新闻媒体”的性质——无论怎样烂,它还是个新闻媒体。真正使《苹果》变质并终于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是它选择直接参与政治。在这方面,它甚至远远越过了即使在西方也不受认可的那些所谓“鼓吹性新闻”(Advocacy journalism)和“行动性新闻”(Activist journalism)的界限。
早在2003年,它就已直接干政了,以行动反对香港政府提出的“基本法第23条”立法建议。7月1日,它在头版大标题写明“走上街头丶不见不散”“不要董建华”等口号,并预先印成游行海报,煽动50万港人上街游行。
“羶色腥”内容刺激感官
我一开始就对《苹果》持否定态度。2005年,我还在香港一个论坛公开批评过它。那年9月24日,我在香港中文大学举行的第四届“世界华文传媒与华夏文明传播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发表一篇题为《在报业恶性竞争狂澜中找寻华文报的中流砥柱》的演讲,毫不含糊地说:“从竞争的激烈程度看,香港市场这10年来简直可用‘惨烈’形容。《苹果日报》的崛起,带来了小报意识形态的飓风,彻底改变了香港报业的生态环境。充满八卦、耸动和官能新闻的报纸将不少正经、守成的传统报纸一一击垮。这种情况使香港知识界感到忧心忡忡。胡恩威先生今年6月在《亚洲周刊》发表的一篇评论文章中就指出:‘前《苹果》时期的香港报刊是百花齐放的多元分众……建构了一个多元人文的精神面貌。《苹果日报》的出现完全改变了香港人的精神文化基因。’另一位论者林沛理也在《亚洲周刊》9月份的一篇评论《苹果》十年功过的文章中指出:‘它的不择手段却令狗仔队文化、名人文化、反智文化和消费主义在香港建立霸权,直接将香港社会送上无止境地‘笨下去’(dumbing down)的不归路。’”
胡恩威和林沛理都是香港知名作家和文化评论家,他们对《苹果》带来的“文化民粹主义”和造成的新闻专业人才流失、人文精神花果凋零的现象痛心疾首。
“苹果现象”也引起海外华文媒体兴趣,一些本地同行深受吸引,觉得有必要去取经。但我很不以为然,心想:我们的社会风气能像香港那样自由放任吗?《苹果》那些颠覆市场、抢夺报份的手段,我们真能模仿吗?它那些羶色腥的内容和照片、煽动性的标题、狗仔队的跟踪偷拍、对意外和罪案受害者的二度伤害、全然漠视社会道德和责任的态度……是绝对不可能模仿的。不但新加坡政府不会允许,社会大众也不会接受,本地新闻从业员也不屑为之。不要说《联合早报》,即使是以小市民为对象的大众化晚间报纸《联合晚报》和《新明日报》,奉行的也是通俗而非低俗的办报原则,不会沉沦到《苹果》的地步。
至于那些醒目的版面设计和新闻视觉化等,也不是《苹果》发明的。美国著名全彩色全国性报纸《今日美国》(USA Today)早已开了先河,它在1982年创刊,1988年的销数已剧增到高居美国第二,1980年代中期还开始在新加坡印刷国际版。当时报纸的最大竞争者是电视,为了争夺受众,该报制订了“亲切易读”(reader-friendly)的编辑方针,提倡新闻视觉化和图像化,尽量以简单易懂的图表呈现和诠释新闻。它的彩色制图精美悦目,每天的封面主照都经过精心挑选和处理,呈现方式有如电视画面。其实,早在《苹果》出现前,本地中英文报就已经向《今日美国》取经了,《联合早报》还将“亲切易读”的概念运作化,在日常作业中贯彻。
当然,《苹果》也不只是有这类糟粕而已,黎智英在贩卖“羶色腥”(sensational)内容的同时,也懂得用艺文“平衡”一下。他不惜砸大钱邀请文人名士出任高职或撰写专栏,往往一出手就是数百万港元年薪,将他们捧上台面,粉饰门面,美化《苹果》形象。《亚洲周刊》专栏作者林沛理就曾写道:“给稿费从不吝啬的《苹果日报》名家如云,还有善写‘美文’的社长董桥长驻候教。然而这种‘装饰性’的思想性和文艺气息改变不了报章的本质……星期日的苹果日报的‘苹果树下’办得越有书卷味,越有批判性,便越给人一种罪人在星期天去礼拜堂做告解的感觉。”真是一针见血!
既然已变身激进政治机构,当然就必须面对政治行为的后果。黎智英终于在2020年8月10日因涉嫌违反《香港国安法》罪名被捕,《苹果日报》也因涉嫌违反国安法而遭搜查并被冻结资产,在2021年6月24日停刊。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真能全盘照搬苹果做法,本地华文报的总报份真能增加吗?且不说新加坡不断萎缩的华文生态和香港天差地别,即使在香港,苹果报份的增加还不是建立在其他报纸的灭亡和衰退上!
天底下难道还有新鲜事吗?好戏还在后头!
内容方面的攻势就更加不择手段了,《苹果》的问世完全颠覆了香港媒体生态。黎智英的著名办报格言是“读者爱看什么就给什么”,在这一“指导思想”下,它竭尽所能哗众取宠,大量提供八卦、耸动、色情和暴力的内容,血腥和裸露的“写实”照片,配以夸张渲染的标题,一味刺激读者官能,拼命“吸睛”。它甚至以“读者知情权”为借口,突出刊登交通意外或罪案受害人相片,不但侵犯他们的隐私权,也完全不考虑他们或亲人的感受。
香港媒体风云人物黎智英以及他创办的《苹果日报》,涉嫌违反《香港国安法》的案件原定12月13日开审,但由于是否允许聘用英国大律师为他辩护的问题,须等待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释法决定,已经展期到明年审讯。
《苹果》的激进干政行动在2019年修例事件达到高峰,它除了在头版号召读者参与反修例游行,还持续不断发表呼吁外国制裁香港和中国大陆,或采取其他敌对行动的文章,数目高达百多篇。尤有甚者,黎智英还在示威爆发后飞到美国,拜会副总统彭斯和国务卿蓬佩奥等,公开宣称“香港正在美国的敌营为美国而战”——在为美国打一场代理人战争,在敌人阵地之内为美国的价值观展开攻击。
《苹果》不只是参与政治,而且是以极度激进的方式参与。这方面的例子不胜枚举。
《苹果》还养了一大群狗仔队,专门追踪明星和名人,驻守在他们寓所和餐馆外面,伺机跟踪偷拍,揭露他们的隐私和私生活,满足读者偷窥欲。更叫人匪夷所思的是,它竟然还有风月版,提供“召妓指南”之类的资讯服务!
除了通过副刊美化形象以外,《苹果》在版面上也确实费尽心思力求美化,高度注重图像化,版面设计亮丽照人,更重要的是在香港首创全份全彩色印刷,令当时还是黑白印刷的众多报纸相形失色,让人感到焕然一新。
难怪香港前特首梁振英要公开质问:黎智英会见美国政治人物要求制裁香港,而《苹果日报》每逢有大型反政府活动都会随报附送游行标语,它还算是真的新闻机构吗?
自那次“初试啼声”奏效之后,它就越来越放胆了。从2006年直到2014年的雨伞运动,《苹果》继续它屡试不爽的煽动行为;黎智英也被指是支持泛民阵营及多场民主运动的幕后金主。有人曾公开质疑,在壹传媒连年入不敷出的情况下,这些“金援”是否来自外国势力?
香港知名媒体人于品海也在2021年7月13日发表评论,公开质问:“当《苹果日报》社论高调鼓吹西方国家制裁香港和中国,它的管理层能够脱离关系吗?这些行为能够说成不是政治的,与国安法毫无关联,而且受到新闻自由保护吗?当这些事情持久发生,《苹果日报》还是新闻媒体吗?黎智英还只是新闻人或商人吗?”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
《苹果》既已逾越媒体底线,甚至抵触法律红线,就不能再借口“新闻自由”为本身的行动辩护。但无论事实如何胜于雄辩,西方舆论公审法庭已经未审先判,将黎智英和《苹果》的政治案件宣判为“新闻自由”案件。美国总统拜登就声称,《苹果日报》的关闭是“媒体自由的悲哀之日”。
介入政治迷失报纸定位
就这样,《苹果》以耸动的内容和图片、偷拍的隐私、绚丽的版面、反共的立场等元素,配制出一套成功方程式,彻底改变香港报业生态。影响所及,许多幸存的报纸纷起效尤,使香港新闻界出现了“苹果化”现象。
黎智英无可否认是个商业奇才,《苹果日报》1995年6月20日轰轰烈烈横空出世,立刻引起香港报业市场大地震。首先,它不惜流血,采取大削价竞销的策略,当时一般报纸售价港币五元(约九角新元),但《苹果》只卖二元,而且每买一份还赠送一颗大苹果,又随报附送购物优惠劵,结果引爆一场惨烈的削价战。几个月下来,《苹果》销量迅速飙升,一些报纸则因失血过多纷纷倒闭,包括《星岛晚报》《新晚报》和《香港联合报》;在成功占据市场后,它又将售价恢复到五元。
因此,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好向《苹果》学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