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只是虚位元首,政务再纷繁都有能干的老狐狸丘吉尔顶着,政坛也多是江湖老手,靠着余威尚存的帝国斜阳,应对新兴的世界,还是绰绰有余。但丽丽贝特(Lilibet,她的小名)很用心很认真地学,生恐言行有失王室体统。然后她就越来越熟练,越熟练也就越凸出她性格中稳定的一面。接二连三独立出去的帝国板块,令王室家人悲戚惶恐,她在母亲去世后,作为家族支柱,更明白丝毫不能产生负面情绪,即便与夫婿发生激烈争执,内外交困,也必须维持自己内在的平衡,以带着自信的笑容和眼神面对子民。

看英国电视剧《王冠》,才了解伊丽莎白二世登基后得忙着进修各种知识课程,以便能跟首相和臣下对得上话,可见当时压力之大。要了解如何做一个日不落帝国的统治者,祖先统治的理念和诀窍是什么,外交、经济、法律甚至军事的运用与奥妙之处,每一个细项都足以作为一篇博士论文的题目,令普通知识分子皓首穷经。她一个20几岁的妙龄女子,却得想尽办法跟着顶尖大学的教授努力吸收。

她都做到了。

虽然在位时间超过她高祖母维多利亚女王的63年七个月,也比享年81岁的高祖母长寿许多,但“维多利亚时代”在各方面的恢弘成就和大发展光环,她已经无法超越。伊丽莎白二世度过的是英国祖业慢慢萎缩的70年,外界对英国的情感,一大部分是基于对西敏寺议会制度精神与延续大宪章的民主法制的认同;还有一部分,则是从个人来说,对她永远展现的亲和与欢乐感觉,和工作上的自律精神,以及夫妇间的伉俪情深,结合王室荣光,所散发的名人魅力,特别是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娴雅端庄仪态。

丽丽贝特在早年或许曾经和王室成员一样,为帝国余晖时不我与而感伤过、惶惑过。但20世纪越到后期,她应该越能体会,大英帝国的成就或者维多利亚的辉煌,并不随着帝国版图严重缩水而灰飞烟灭。相反,她应该深深领悟,议会制度、民主自由、法制建设,才是祖辈基业中最重要的精髓,而不是领土、臣民的大小多寡。大英帝国并不把祖辈开创的制度宝典深锁在藏经阁里,那一大套形而上的制度建设与价值体系,几百年来已经成为人类文明的共同财产,传遍有日照有海水的地方,深深植入每一个新兴国家的宪法和政府制度中。虽然各国在制度做法上有很多分歧与出入,但就像南腔北调的英语,无碍于不同民族阅读与理解莎士比亚,更无碍于听懂她时代里的披头四和埃尔顿约翰,读懂JK罗琳和勒卡雷。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

她一辈子在国内政治上坚守不干政的分寸,哪怕国家迎来一个又一个的惊涛骇浪,还是交给相府和内阁去把关。眼神里永远的自信光芒,其实是在演绎制度可贵的台词。就不晓得她有没有把这点领悟告诉继承人:接下来,无论共和联邦多少国家跟我们脱钩,无论苏格兰、威尔士是不是去意已决,都要淡定,祖业精髓已经变成空气一样的必需品,我们没有愧对祖先。那些抄了制度却一直民不聊生的国家,迟早要回来找老师重修。

因为那是祖业。伊丽莎白二世的自律从接受自己命运的第一天就展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