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镀金时代的衰落给习近平带来了多重威胁。腐败、不平等和金融危机可能引发社会动荡，侵蚀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合法性，因为它承诺实现平等和正义。这些问题，尤其是让敌对派系致富的精英腐败，都削弱了习近平个人对权力的掌控。

同样，在数码经济中，昔日的自由竞争市场，如今已为几个巨头所控制，它们可以轻易地压制小公司。工厂工人正在被长时间劳动，劳动保护不足的临时工所取代。受够了过度的物质主义和社会上的激烈竞争，年轻人正通过“躺平”（停止奋斗）来抗议。

美国民众对镀金时代的强烈不满，引发了广泛的经济和社会改革，开创了进步时代（约1890年代至1920年代）。这场美国国内的革命，以及美国在海外的帝国主义式领土扩张，使美国一跃成为20世纪超级大国。

不，我描述的并不是当代中国，而是“镀金时代”（大约在1870年至1900年）的美国。人们用“镀金”而非“黄金”来形容美国资本主义这一形成时期，是因为在快速工业化和经济增长的表象之下，许多问题正在恶化。

最近，这些运动已经扩展到对大型科技公司的监管打击，禁止课外辅导，规定房价上限，以及打击富有的名人。最重要的是，习近平亲自敦促富人与社会分享财富。

作者是美国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政治学副教授，著有《中国如何摆脱贫困陷阱》（How China Escaped the Poverty Trap）及《中国的镀金时代》（China's Gilded Age）

美国的镀金时代为理解习近平的行动提供了一个历史参考。所有裙带资本主义经济体，无论增长有多快，最终都会遇到极限。如果以美国历史为鉴，中国今天面临的问题并不一定会招致厄运。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政策制定者接下来的行动。如果这些问题得到妥善解决，中国也可以从高风险且不平衡的增长，转向更高质量的发展。

几十年前，毛泽东曾试图命令快速工业化，结果惨遭失败。从中得到的教训是，由于自上而下的命令可能而且确实会适得其反，所以不能依赖命令来解决所有问题。如果过度和任意地使用，禁令和法令将削弱投资者对中国领导人就基于规则的市场承诺的信心。

仅仅用了一代人的时间，一个新的超级富豪阶层就从一个有数百万农民工，为了微薄的收入在工厂里辛勤工作的社会中崛起。贿赂成为影响政治的一种最常见的模式。机会主义者肆无忌惮地投机土地和房地产。由于地方政府通过借贷来资助铁路和其他大型基础设施项目的建设，金融风险不断增加。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世界上最有前景的新兴市场，一个正在崛起的世界强国。

但是，美国的进步时代依靠民主措施来打击裙带资本主义——例如，通过政治活动和“揭发丑闻”的自由媒体来揭露腐败，习近平正试图通过命令和管控来使中国迈入自己的进步时代。而世界上还没有一个政府，能通过法令成功地克服资本主义的缺陷。

中国镀金时代的衰落给习近平带来了多重威胁。腐败、不平等和金融危机可能引发社会动荡，侵蚀中国共产党的执政合法性，因为它承诺实现平等和正义。这些问题，尤其是让敌对派系致富的精英腐败，都削弱了习近平个人对权利的掌控。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中国经济高速发展，而一种特殊的腐败现象也日益严重：精英之间的权钱交换，或者如我所说的“买路钱”。从2000年代开始，随着中国政府不断加强监控能力，并热情欢迎投资者，贪污和小额敲诈勒索的发生率有所下降。但是，随着有政治背景的资本家，向政客提供巨额贿赂，以换取有利可图的特权，高风险的腐败行为呈爆炸式增长。

中国目前正处于一个与当时的美国类似，却肯定不完全相同的阶段。习近平于2012年在中国进入自己的镀金时代期间，当选国家主席后，现在所领导的国家，比他的前任所统治的国家富裕得多。然而，习近平也必须面对中等收入、裙带资本主义经济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尤其是腐败。正如他在2012年对政治局的首次演讲中警示，腐败“最终必然会亡党亡国”。

进步主义奠定了让美国在20世纪成就国际霸主地位的国内基础。习近平能否带领中国走出镀金时代，将决定中国能否在21世纪持续崛起。

在过去两个月里，西方投资者突然认识到习近平对“共同繁荣”的呼吁。但习近平的社会主义使命实际上始于2012年，当时他誓言要消除农村贫困，同时发起了中共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反腐运动。尽管暴发冠病疫情，习近平还是坚持继续推行这些运动，他在2020年自豪地宣布，扶贫目标已如期实现。

伴随着裙带关系而来的是日益加剧的不平等。自1980年代以来，中国的收入不平等加剧速度快于美国。2012年，中国的基尼系数（衡量收入不平等的标准）超过了美国。中国的财富不平等甚至比收入不平等还要严重，因为那些在早期增长阶段积累资产的人，获得了巨大的收益。

英文原题：Can Xi End China's Gilded Age?

第三个问题是系统性金融风险。2020年，中国财政部警告说，地方政府的债务已经接近所有收入总和的100%。如果地方政府违约，向它们提供巨额贷款的银行和金融机构将面临风险，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而且，陷入困境的不仅仅是政府财政。中国第二大房地产开发商恒大如今负债3000亿美元，濒临破产。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1

不过，我们不应孤立地看待这些正在发生的危机；相反，它们与中国镀金时代相互关联。以获取金钱为形式的腐败，驱使政府官员积极推动建设和投资，而不管这是否可持续。豪华房产如雨后春笋般在中国各地涌现，让串通一气的政治和商业精英致富，而经济适用房仍然供不应求。那些有政治人脉和财富的人通过投机性投资，轻松获得了超额利润。

因此，习近平决心带领中国走出镀金时代，既是为了拯救中国共产党，也是为了巩固他作为实现党的“初心使命”的领导人的地位。邓小平渴望让中国富起来，而习近平则希望让中国也变得干净和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