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否认,目前确实存在着某些价格风险。其中比较大的一个是围绕石油、金属、建筑用木材等商品的金融投机。金融业者在经济繁荣初期,通过将这些商品撤出市场来哄抬价格的情况并不少见(中国人也认识到了这一点,并正适时狙击铜和其他金属的囤积行为)。
此外,当前的美国劳动力市场甚至连趋紧都算不上。就业人数与总人口的比率,仍然比一年前至少低四个百分点,而且在急剧反弹后似乎正趋于平缓。这意味着,仍有约500万在2019年有工作的人,目前处于失业状态。其原因不得而知:也许雇主还不希望他们复工,或者提供给他们的工作不甚合意。也许他们过一段时间,今年或者更久之后,当储蓄所提供的缓冲差不多要耗尽时,就会重新就业。
从储蓄导致通胀的臆测开始,这便是个奇怪的逻辑。凯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观点恰恰相反:过剩的储蓄削弱了需求而引发失业。萨默斯所属的新古典主义学派通常认为,高储蓄是件好事,因为这能维持低利率并带来更多的商业投资。据我所知,以往没有哪个经济学家认为储蓄本身会导致通胀。
这可能不会很快发生。但如果这一刻真正到来的话,它将发端于美国几十年的衰退,发端于世界其他地方追求更佳战略的举措,发端于里根、克林顿和布什时代的自我伤害,发端于1980年代沦为牺牲品的美国工业基础,发端于1990年代开始浮现的全球秩序脆弱性,以及21世纪的过度军事扩张。面对这一切,几份“明确声明”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萨默斯要求出台一些“美国希望拥有强势美元的明确声明”的呼吁中,可以发现第二个焦虑来源。这是硬通货主义者不为人知的焦虑,这帮缺乏安全感的人担心,他们在全球图腾柱上的崇高地位,可能并不完全稳固。也许他们是对的,当前以美元为中心的世界,反映了二战结束到1989年冷战结束期间的权力座次。此后,美国的力量被削弱,开启了世界货币体系有朝一日被颠覆的可能性。
接着是他关于美联储对未来低利率的预测,会起到通胀效应的说法。事实上,美联储的利率预测取决于其通胀预测,而它当前的立场是预计价格压力只是暂时性的,如果实际状况与预测相左的话,就会通过调高利率来应对。如果美联储同意萨默斯对未来通胀的看法,它就会在其通胀预测中提及这一点;利率预测并不是孤立存在的。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1
到底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呢?萨默斯可能只是试图重振旧有的菲利普斯曲线(Phillips curve)概念,也就是工资,以及因此变动的价格,会随失业率的下降而上升。但就算这种模式曾经存在过,它早在50年前也已经消失了,即使是思维最迟钝的经济学家,也已在1990年代中期基本摒弃了菲利普斯曲线。自那以后,几乎所有的美国新就业岗位都是服务业创造的,“趋紧张的劳动力市场对该行业的工资水平的影响极小,对消费价格也毫无影响。
更诡异的是萨默斯预测未来通胀风险的逻辑:“鉴于美国人在疫情期间超过2万亿美元储蓄所催生的需求、美联储的大规模债务采购,加上美联储到2024年基本维持零利率的预测,国会通过的大约3万亿美元财政刺激措施,以及股票和房地产价格的飙升,通胀压力正在不断累积。”
我无法从美国劳工统计局的CPI-U网站上找到这个数字,而该网站显示的同比增长率(2020年4月相比2021年4月)为4.2%,主要原因是汽油价格从疫情低谷中大幅反弹49.6%。如果不将食品和能源价格计算在内,过去一年的通胀率就只有3%。
英文原题:The Deeper Anxieties of the Inflation Hawks
但是,在萨默斯的文章表面之下,可能潜藏着更深层次的忧虑。其一是那2万亿美元储蓄。通过直接支付和失业保险延期,这笔钱中有相当一部分流入了工薪阶层家庭,这是许多这类家庭几十年来所经历的第一大变化。手握一些现金的他们借款意欲较低,也因此减少了对银行的依赖。雇员甚至可能坚持要求雇主支付更高的工资,催生萨默斯所说的“劳动力短缺”(至少是暂时的)。更为普遍的状况是,一旦人们拥有了些许财务上的缓冲,他们就不太会继续忍气吞声。
作者James K. Galbraith为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林登·B·约翰逊公共事务学院政府学教授兼政府/企业关系总监,曾任中国国家计划委员会宏观经济改革首席技术顾问(1993-1997),著有《不平等:一些常识》(Inequality: What Everyone Needs to Know)。
同理,虽然当美联储(主要从银行手里)买入那些不受待见的私人债务时,卖家确实得到了现金并因此免于可能遭受的损失,但这种保护措施与他们的借贷习惯并无直接关联。正如经济学家海曼·明斯基(Hyman Minsky)所指出的,银行只会贷款给信用良好的客户。它们既不借出储备金,也无须动用储备金来放贷。
美国前财政部长劳伦斯·H·萨默斯最近为《华盛顿邮报》撰写的一篇评论文章指出,美国2021年第一季实现了“7.5%的消费价格指数年增长率”。
如果美联储采纳通胀鹰派的建议,另一个风险就会凸显出来。对于大多数企业来说,利息也是成本之一,而这一成本的增加,将部分转嫁到消费价格上。有趣的是,萨默斯并未提到这两点,而这两点可以通过严格的金融行业监管来缓解,当然也可以通过不加息来解决。
萨默斯随后又把矛头指向已经出台的3万亿美元财政刺激措施,但其中约有2万亿美元暂时储存在私人储蓄中,因此这一点与先前第一个观点是重合的。最后他提到了“股票和房地产价格飙升”,不过他在1990年代末股市大繁荣期间任财政部长时,可没发出过这样的警告。萨默斯当时这样做也是对的:那段繁荣时期并没有引发通胀上升。
那么,又是什么驱动着萨默斯对通胀的恐惧?当一位像他这样拥有崇高声誉的经济学家,提出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时,我们只能怀疑他是不是有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