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次会面很有纪念意义,因为刚好在政变发生一周年之际。他酷爱绿茶,我带给他一盒信阳毛尖,我们就从茶文化开始聊。聊得心不在焉,于是直奔主题。

“如果真是军方发动政变,埃尔多安将死无葬身之地”,他十分肯定地对我说。这是“服务运动”人士的普遍观点,认为政变是埃尔多安的“伪旗行动”。

在科尼亚的一处难民救济所,我感受到埃尔多安作为政治家的魅力。政府部门与伊斯兰慈善组织合作,接纳了近300万叙利亚难民。加上埃尔多安在巴以问题上坚挺巴勒斯坦人的立场,这为他在穆斯林世界赢得了声誉。

土耳其官方坚持认为,居伦在搞平行政府,企图控制国家政治走向。在官方的材料中,为首的一份是埃尔多安的一篇立场性的文章,将“服务运动”定性为“准恐怖主义”。他指责“那些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人”(居伦)企图发动政变,要“坚决捍卫自己经由民选的执政权力”。一位官员说:“居伦就是幕后黑手,否则为什么躲在美国不敢回来?政府握有证据,他与军方高层有染!”

最后我问萨维斯:“您认为埃尔多安与居伦两人最核心的分歧是什么?”他沉思片刻说:“埃尔多安在政治上集权,在宗教上要求千篇一律;居伦则提倡民主政治,在宗教上主张多元共存。”

一位土耳其朋友望着山下的美景对我说:“我们爱他(埃尔多安)!看他给土耳其人带来的,经济的繁荣和宗教的复兴,还有土耳其在国际事务上的影响力!”

政见不同,路线相左,这或许是两位昔日盟友反目成仇的原因。我看到的是,埃尔多安的路线为一个穆斯林民族国家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尽管前途未明;居伦的理念则为穆斯林与非穆斯林多元文化共存指明了一条道路,开辟了一条伊斯兰主义与世俗主义之间的中间路线。

在开罗的《H-ra》杂志总部,见到总编内维萨特·萨维斯(Nevzat Savas)。他温文尔雅,但没有电视上帅气。他是“服务运动”(Hizmet Movement)最重要的媒体人,他的杂志被认为“改变了阿拉伯世界对土耳其的看法”。

但居伦似乎并不否认政变者中有“服务运动”的支持者,他说:“若参与政变者中有人自认为是‘服务运动’的人,那我认为这些人已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他们的行为使土耳其人手足相残;这些人也背离了我毕生倡导的理念,使成千上万无辜的人受牵连,遭到政府迫害。”

他有着浓厚的宗教感情,曾因在1997年公开朗诵一首带有宗教含义的诗歌而入狱。但作为国家元首,他发誓要“遵守宪法、法治、民主和阿塔图尔克的原则,遵守世俗共和国的原则”。实际上,他在执政中走的是中间偏右的路线。

一年来,关于土耳其政变的真相,已有多种理论出现。有埃尔多安“伪旗行动”自导自演说,有军中世俗派诱骗“服务运动”者政变,借刀杀人清洗居伦伊斯兰势力说,还有埃尔多安准备清除军中亲居伦军官猝发政变说。无论真相如何,埃尔多安都借此巩固了自己的权力,把国家从军人干政的恶性循环中解放出来。他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这次政变是来自真主的礼物。”

他听后大笑,然后平静下来说:“给您材料的那位部长,与我有很深的私交,我们经常一起组织活动,那时他站在台上总是说‘服务运动’有多好,去年政变后我们成了陌生人,他说我是库夫勒(伪信士)。但我们绝不会说他们是库夫勒,他们依然是我们的穆斯林兄弟。”

居伦则认为埃尔多安偏离中间路线,走向了政治伊斯兰(威权主义)。不过,他表示,虽然自己不赞同政治伊斯兰,但绝不会因为立场不同而发动政变。他自我辩护说:“50年来发生了四次政变,我没有一次能幸免于难,这次竟然被扣上参与政变的罪名,对我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坚决不接受!”

作者是旅居埃及的中国山东伊斯兰阿訇、历史学者

去年土耳其政变发生后,萨维斯向阿拉伯世界阐述居伦(Fethullah Gulen)的立场。看上去效果还不错,最明显的是海湾国家和埃及与土耳其政府关系的紧张。

他给我拿来一些驳斥埃尔多安政府的材料,其中有一本《在考验时期的立场》的书,全面阐述了居伦的观点。我翻阅着材料说:“在安卡拉,蒂亚乃特(Diyanet)的官员也给了我一些材料,您要多给我一些才行,这样我就能均衡地分析事件了。”

“知道吗?”他微笑着说,“我们土耳其人是最早搞政变的,1960年、1971年、1980年、1997年,中东这些国家的政变都是跟我们学的。”我会意一笑,他的意思是,土耳其人是政变专业户,经验丰富,不可能失手。

在土耳其,你能深刻感受到埃尔多安受人民爱戴的程度。在达恰目里嘉山上,放眼望去是作为奥斯曼帝国政治遗产的伊斯坦布尔城,右手边山坡上正在建一座拥有六个尖塔的清真寺,老百姓私下里叫它“埃尔多安大清真寺”。依照奥斯曼帝国的传统,一位苏丹,要留下一座以他命名的清真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