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特朗普无意让暴徒离开,但最终冲入国会的暴徒还是让反应过来的国会警察给全部制服了。事已至此,商人出身,一贯以精打细算著称的特朗普,是不会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须要做的刻下急务,变成了撇清自己在国会遇袭事件中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尽量降低下台后被追究责任的风险。如此一来,白宫那一纸声明当然就顺理成章地出台了。

(作者是西南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副教授)

执政期间,他从未行团结全体民众之事,所推行的政策纯以取悦凝聚部分支持民众为上。四年执政,急剧扩大恶化了美国政治社会的分裂局面,可谓板上钉钉之事。

早在去年11月底,美国国防部就与拜登团队取得联系,表示将给政府过渡提供支持,为新总统拜登上任全程保驾护航。假若他有凯撒那样的军事力量,以其秉性,他是断然不会如凯撒在彷徨后才率军跨过卢比孔河进军罗马的,早就毅然决然地军管华盛顿,宣布自己是新任总统了。

具体就倪文所引为特朗普翻案之唯一依据的声明而言,其言说内容完全符合政治理性的正确标准,谴责了在国会大厦施行暴力行为的分子,反对以暴力方式表达自己声音,明确违反法律的人应该受到最大程度的法律起诉,尤其还申言要努力确保权力有条不紊地过渡,呼吁团结起来共同拒绝暴力。倪文正是由此发掘出特朗普的高大形象,节己欲而惠众人。

数百年来,美国的权力交接制度总体上能够正常运作,让总统职位的交替能够温和有序进行,避免了在很多国家反复出现的因最高权力的更迭而导致的暴力冲突,甚至政衰国破,确乎得益于反映在声明内容中的所谓“政治底线”这一精英共识。总统权力的交替一定要有条不紊地有序进行,败选者必须要遵循制度规定接受选举结果,寻求翻盘只能等待下次选举从头再来。2000年的戈尔是这样的精英代表,他当年的行为正是其坚守政治底线的结果。

上海政法学院教授倪乐雄2月6日发表的《特朗普“认怂”与美国强盛》(以下简称“倪文”)刊出已有10余日,期间特朗普在1月6日美国国会大厦攻击事件中的角色和责任问题,最终由国会自己做了结论:参议院投票否决了针对特朗普“煽动叛乱”的弹劾条款,他未被定罪。

他为自身考虑背叛了他的铁杆支持者,行了过河拆桥之事。他的确是认怂了,而不必如倪文加以引号。他之所以认怂,不是屈从于自己的本心,而是百般无奈之计。只要还有一丝办法,他必然还会困兽犹斗来保有自己的总统权力,即使牺牲美国全民公益也在所不惜。他最终没有像倪文提及的凯撒那样率军跨越卢比孔河,用武力强行捍卫自己的权力,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缺乏凯撒那样的力量。

可以说,迫使他不得不认怂的是美国行之有年成熟完善的权力交接制度,而绝非倪文所言特朗普的高境界。是制度最终制服了他这头美国立国以来少见的政治魔兽。美国此次总统权力交接虽历经波折却最终成功,应属良善制度制约战胜险恶人性的新近实例。这再次告诫我们,在历史十字路口,我们更应该信赖和重视的是制度,而非任何个人的信仰和境界。

但特朗普与这样的政治精英从来都是绝缘的,他从未认为自己是这样的精英,华盛顿的那些精英人士亦从未认为他是精英圈内人。所以,特朗普认怂与美国强盛的关联,不在于他是坚守政治底线的一名精英,而在于奠定在政治底线基础之上的制度有效,约束了他这样的非精英个人,无法恣意妄为。美国的强盛昭示的是制度的强大。但愿各国都有适合自己的强大制度,能够制约难以避免出现的特朗普式的政治恶人。这样的人于己国,于世界,都绝非幸事。

从特朗普开始谋求总统权力到被迫放弃权力,他究竟做了什么呢?当特朗普想谋求权力时,美国的社会分裂之势已成,但他从未试图弥合分裂,而是顺应激化分裂,火中取栗,终至登顶总统宝座。

倪文刊出后的这些后见事实,对该文是一种莫大的反讽,因为倪文的核心就是仅以白宫发表的谴责攻击国会大厦的一纸声明来为特朗普翻案,抹杀了他在国会遇袭事件中的全部责任。文章说去年的大选对特朗普来说,对手大规模公开舞弊,已使他赢得无可争辨的道义、正义制高点,以及7000多万民众汇聚的民心。

而在遇袭事件实际发生后,特朗普之所以及时收手,绝非是悲天悯人,而是他确已山穷水尽,试尽了一切手段而未能保住总统职位。被他视为最后希望的彭斯在主持国会两院总统确认程序时,并未如他所愿,直接宣布几个争议州的选举人票作废。麦康奈尔在国会遇袭时直接电话他,指袭击暴徒是他的支持者,恳请他让他们离开。

这样的对比结果毫无疑问是有悖于常识的,硬要如此拔高特朗普,只能说明作者是无底线的“川粉”。然而,倪文却反指认为白宫声明表明“特朗普认怂了”“特朗普出卖了川粉”的看法是浅薄的认知,蔑视、藐视和嘲笑声明者是“下士闻道大笑之”之流。

但言说内容与言说者往往是两回事,良善的言说内容不足证言说者亦是良善的,特别是对于执掌或试图执掌最高权力的政治人物,倪文提及的希特勒就是世人皆知的典型。因此,判断评价政治人物更应该观其行为而非仅察言说。

经此对比,特朗普哪还是什么为参议院两党共同定性的、至少在实际情况和道德层面应为1月6日事件负责的坏蛋?分明是功盖林肯的政治圣人。今人会做如此对比,林肯若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特朗普完全可使用包括军事在内的一切手段对付对手,哪怕引发内战、杀得尸横遍野、国力衰竭也可义正辞严。倪文进而将他与林肯相对比,树立起了他高大伟岸的政治道德形象,没有为谋一己权力私欲,而将美国推入全面武力内战的万劫不复之地。

文章写道,代表着美国广大中下阶层利益的他,没像林肯那样掀起内战;他用“大我”战胜了“小我”,最终没有效仿林肯,反而和他“不共戴天”的对手一样,严厉谴责了冲入国会大厦的暴力行为,与支持自己的极端份子坚决切割。

临近交权之时,特朗普一反美国立国以来总统权力有序交接的常态,对于正常的选举结果始终拒绝承认,并穷尽一切莫须有的指责,想尽体制内外的所有办法阻扰延缓权力交接,直至1月6日最后一刻煽动支持民众,前往国会阻挠总统确认程序。桩桩件件都足证特朗普在国会遇袭事件中,发挥了“第一推动力”的作用。

这是典型的将观点歧见化为身份地位的高下,坐实了作者内心不知何来的知识优越感,实难苟同。以倪文所鄙之下士视角以观,古已有言,大道至简,表象的认知不一定浅薄和失实,发掘的实相非必然繁复艰深难懂。

但投票认为特朗普无罪的参议院少数党领袖、共和党人麦康奈尔在讲话中说,特朗普“在实际情况和道德层面”都应该为暴力冲击国会负责,“这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