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中国金融法律行为研究会理事)
这种做法虽然具有倒逼制度革新的效果,但却僭越了商业伦理,混淆了技术与政治之间的界线,对全社会都是一种危险的行为。
但对互联网的管制,不应局限于掐断接口或者屏蔽信号那样简单,否则就会阻滞行业发展和时代的进步。互联网所带来的问题,本质上也不在于某些公司的垄断或某些个人的野心膨胀,而在于网络时代如何重新确定社会成员的主体身份、行为边界、契约结构和财富分配方式等方面。采用粗暴收服的方式对付互联网公司,纵然可以整饬市场秩序,却绝非信息时代社会治理的应有之义。
互联网技术改变了信息传递的方式和速度,对那些以信息不对称为经营逻辑的商业模式形成了颠覆。就像工业革命时代,规模化机器生产摧毁小农经济和手工作坊一样,互联网技术最终也必将重塑商业逻辑,冲垮各种靠赚取差价为生的商业门店。
互联网所带来的问题,本质上也不在于某些公司的垄断或某些个人的野心膨胀,而在于网络时代如何重新确定社会成员的主体身份、行为边界、契约结构和财富分配方式等方面。采用粗暴收服的方式对付互联网公司,纵然可以整饬市场秩序,却绝非信息时代社会治理的应有之义。
互联网技术的另一个明显优势,是其在缓解信息不对称难题的同时,以数据符号的形式几乎再造了另一个世界,某种程度上提供了一种超越现实物理世界的方法。按照目前的技术进级速度,加上工业互联和智能机器等关联技术的突破,在不久的将来,如果出现一个与现实社会平行的网络虚拟社会,也不足为怪。
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的“星链计划”(Starlink)让许多主权国家黯然失色。中国的互联网巨头则利用资本和技术优势,试图将所有消费服务行业都收到自己的治下,逼得监管部门不得不出手干预。
互联网巨头也正是借助这种新技术红利,在传统管制秩序之外,为社会成员提供了另外一种表达和实现自我的方式,一种颇具叛逆精神,因而轻易就能取悦大众的方式。在此过程中,许多互联网公司不仅找到了规避监管而快速取利的捷径,还产生了自己居于道义高地,乃至可以藐视固有体制的错觉。
如果能够基于技术进步的现实,尽快完善原有的社会治理机制,重新划定个人权域与公共秩序之间的界线;实现网络身份与现实身份的统一和责任约束的一致;同时将社会治理成本在传统生态与网络生态之间进行均等分担,则各类互联网公司也必会重回技术创新和公平竞争的发展轨道,于市场活力和社会发展都将大有裨益。
但信息只是现实社会符号化的结果,终归不能取代实体物品的功能。所以,互联网技术对人类社会的冲击和改造,与波澜壮阔的工业革命相比,终归要逊上一筹。
尤其是部分互联网巨头公司,试图利用技术手段,鲁莽地引领社会成员重建身份认同,无视宪政秩序之下的配置体系而创设资源转移路径。这些做法显然危及了既有建制体系和社会治理的根基,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都不会听之任之。
互联网巨头一如许多其他商业巨贾一样,早期都致力于技术,将研发性能更优的设备,改善公众的生活作为行业使命和取利之道。但在财富聚累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不再满足于只为社会提供技术,而是积极干预社会治理机制,梦想建立归属于自己统治的界域。
技术创新常常能够推动社会变革,但技术本身却并非变革行动的主导者,技术所能改变的只是原有的社会关系,并为制度改革提供前提条件而已。
互联网公司陶醉其中的帝国梦想终将是空中楼阁,如不早日梦醒,必将梦碎有时。同时也可以预测,最先建构起真正适合于信息时代社会治理体系的那个国家,将会成为未来世纪的全球引领者。
但互联网技术的优势在于:当其形成规模之后,仅仅基于信息的复制和技术的复用,就能够实现扩大再生产,因而其边际成本几乎为零。这使得互联网公司拥有了超越传统产业的扩张能力,赢家通吃的效果更为可怕,也更容易形成压倒性的垄断局面。
所以,当互联网公司建构独立王国的梦想暴露无遗之日,也恰是其监管红利取尽之时,政府将会竭尽全力,将他们纳入到已有的治理体系之中。而事已至此,像网络管制、经营限制等相对简单,却也更为直接有效的手段,往往会大派用场。
一家实力出众的互联网公司,或者一项真正能够解决社会关切问题的互联网产品,可以迅速扩散至各个阶层的社会成员,从而形成规模巨大的商业生态。这种优势是工业时代的技术所无法比拟的。
互联网公司近些年快速成长,风头盛极一时,一方面得益于信息技术的进步;另一方面本身也是既有制度的受益者,是利用社会治理手段的滞后性,通过规避现行建制体系,谋取超额利润的结果。
现行社会治理体系传承于农耕社会,虽然经过了工业时代的改造,但面对互联网技术的冲击,体国经野明显力有未逮。许多传统的社会管理理念和手段,与互联网生态完全无法兼容,尤其在税收、金融管制、私权保护等涉及社会秩序核心的领域,传统社会管制方法面对快速迭代的网络生态,一时间纷纷失灵。这造成了互联网公司以及它们所经营的领域,常常能够逸出国家权力的覆盖范围,成为法外之地。
面簿(Facebook)去年底推出了Diem,来取代雄心勃勃却屡屡受挫的天秤币(Libra)计划,背后始终不变的是打造全球通用的加密数字货币的梦想。推特(Twitter)在美国总统交替之际,不失时机地封掉了特朗普等一众要人的账号,其所展示出的是管制舆论导向的权威。
久而久之,当创业早期的理智和内敛,被道德优越和财富优势的自我陶醉冲淡时,无可避免地就会萌生出建构独立疆域的野心,从而走入与现行建制体系直接发生冲突的困境。
总之,每个时代都是治理之下的时代,有效的治理始终是社会良性发展的共同特征,技术革命是促进治理理念和治理方式革新的重要因素,但技术方法与社会治理的内在逻辑却完全不同。因此,互联网技术所造就的一切生态和商业模式,最终都须归入既定的社会规范体系之中,这是必然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