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联军与国际特赦组织和Airwars对事件的定性也迥然不同。联军强调他们已使用精确导引武器攻击伊国组织恐怖分子,奈何后者以平民作为肉盾,所以导致逾千平民被丧命。换言之,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对平民造成非刻意的附带伤害(collateral damage)。国际特赦组织和Airwars却认为,纵然伊国组织恐怖分子确有利用平民作为肉盾,但整体来说,联军的行动无异于发动无差别攻击(indiscriminate attacks)。

值得一提的是,外界可能永远无法确实知道因战乱而身亡的敍国平民总数,原因是联军收复摩苏尔的过程中,有数以千计的平民“下落不明”,以及相关统计还未包括因误炸平民区,使平民缺水、缺电、缺食物、缺医疗服务致死的“间接死亡”数字。更令人担忧的是,敍国平民被联军杀害的规模愈大,联军便愈趋不受敍国平民生还者的欢迎,成为催生新一轮极端仇恨思想的源头。

单是2017年,联军驱逐伊国组织出拉卡城的行动,已造成近1600名敍利亚平民死亡;整体而言,被联军误杀的平民总数,更有可能较联军所声称的高10倍。

(作者是香港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

此外,联军对平民所造成的伤害,究竟是可预见还是不可预见?美国著名左翼学者杭士基(Noam Chomsky)明言谴责美军近半个多世纪以来,在世界多处发动无差别攻击的罪行罄竹难书,相比他们所宣称的打击目标,他们更像十恶不赦的恐怖组织。即使假设联军在敍国所造成的平民伤亡只属附带伤害的性质,但若那些附带伤害是事前可预见的话,联军与恶的距离可谓十分接近。

今年4月,以美国为首的国际联军发表声明承认,自2014年8月发动的歼灭伊斯兰国组织军事行动,已误杀近1300名平民,但国际特赦组织和英国非营利组织Airwars则批评,相关声明严重淡化了无辜平民被杀害的严重程度。

联军与国际特赦组织和Airwars对平民受袭的定性差异,反映出两者的道德判断存有严重的分歧。军事伦理学者石乐凡(Uwe Steinhoff)认为,绝大部分的战争涉及附带伤害,但若不问情由正义,受到附带伤害的一方发动自卫战,便会得出连发动种族灭绝的敌方也具备正义原因,去发动自卫战的荒谬结论。在这一点上,联军的辩解看似与石乐凡的观点十分相似。

诚然,敍国平民与伊国组织恐怖分子的界线并非如想象般分明:前者既有为后者提供食物和藏身栖息地的嫌疑,亦有涉嫌向联军发动直接攻击的案例。然而,这些批评不但没有深入考究那些敍国平民是否受到恐怖分子的胁迫,所以做出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而且至少忽略了两个伦理争议问题:若无辜的平民受到联军的攻击,他们在个人层面是否具备作出自卫性攻击的道德正当性?

虽然外界无法从联军的声明得知他们统计敍国平民伤亡的方法(国际特赦组织和Airwars则声称以开放资料、实地采访和卫星图像去估算伤亡人数),但他们与人权组织各自的用意大同小异。

然而,石乐凡补充表示,即使其中一方在原则上具备向另一方发动战争的正当性,但他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也可以是不义的。若联军伤及无辜平民的行动,只是较方便而非唯一能够歼灭伊国组织的手段,那根据石乐凡的看法,他们并不具备正义的原因去发动相关的军事行动。

联军与人权组识就敍国平民伤亡人数各执一词,既有可能源于统计方法的差异,亦有可能涉及抢占道德舆论战上风的考量,而两者不时是息息相关的。譬如乔治城大学中东研究学者马林斯基(Ayelet Malinsky)于2015年在学术期刊Critical Studies on Terrorism发表论文指出,以色列非政府组织卜采莱姆(B’Tselem)和位于加沙的巴勒斯坦人权中心(Palestinian Center for Human Rights),在统计2014年以巴冲突期间的巴勒斯坦平民伤亡人数时,采用了截然不同的计算方法,前者在初步调查报告中只把妇女、儿童和年逾60岁的男士定义为平民,后者则把休养生息期间受袭的哈马斯战士也计算入平民伤亡的范畴。双方的用意也在于协助自己所支持的一方争夺道德舆论战的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