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政治隐忧

一是同治的多数政府:总统与总理来自同一政党,且该党在议会中获得多数席位。

除排名第五的社会党得票率较低之外,其他四个政党的得票率较为接近(分别为24.01%、21.30%、20.01%、19.58%)。这样的得票分布说明轮流坐庄的格局被已被打破、政党碎片化格局凸显。中国驻克罗地亚前大使吴正龙撰文感慨:“法国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法国。”因此从比较视野与历史视野来看,在政党日益碎片化的趋势之下,一个隐约的历史隐忧不免浮现:今日的法国会不会步魏玛德国的后尘?

三是分治的少数政府:总统与总理来自不同的政党,且议会中无法形成多数党。

二是分治的多数政府:总统与总理来自不同的政党,总理出自议会多数党,而总统却不是。

令人忧虑的是,2017年的法国政党就出现了碎片化迹象。在2017年的法国大选的首轮投票中,共和党与社会党这两大传统政党的候选人分列第三与第五,排名前两位的分别是新兴的共和国前进运动与极右的国民阵线(2018年6月更名为“国民联盟”),另一新兴政党“不屈法国”位列第四。

甚至有观察家联想到了法国大革命,在对比中发现马克龙面临着与路易十六类似的政治困境,担忧“马克龙是否会重蹈路易十六的覆辙”。历史确实是一面镜子,也是预测未来的最好向导。在五月风暴与法国大革命之外,本文试图提供另外一面镜子,这就是历史上的魏玛共和国(以下简称魏玛德国)。

在上述分类的基础上,史黛克发现尽管魏玛共和国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都是半总统制,但两者的差异也很明显:法国的半总统制大多数时间都是同治的多数政府或分立的多数政府,而魏玛德国的半总统制多数时期都是分治的少数政府。这一差异最终回答了同样采取半总统制的魏玛共和国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为何前者崩溃了,而后者却可以保持长期稳定。

自1958年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只有奥朗德没有寻求连任。如果马克龙不能带领法国摆脱目前的困境,即使不放弃连任,也可能在大选中败北。其次,就共和国前进运动来说,这个高度依赖领袖个人而缺乏深厚社会基础的政党,很可能在下次大选中被选民所抛弃,逃不出“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法则。

史黛克的著作填补了这个空白,她依据总统与总理是否属于相同的政党、总理能否获得议会的多数支持这两个维度,将半总统制分为三种类型。

将魏玛德国与当今法国进行比较,并非笔者天马行空。早在2005年,政治学家辛迪·史黛克(Cindy Skach)在其著作《借用宪制设计:魏玛共和国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的宪法》(Borrowing Constitutional Designs: Constitutional Law in Weimar Germany and the French Fifth Republic)中,就将魏玛共和国与当今的法兰西第五共和国进行比较。他进行比较的基础,就是魏玛德国与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政体的相似性。

上述对半总统制的分析,实际上隐含了一个基本前提,即假设议会中总是可以形成多数党或多数党联盟,无论总统是否来自多数党或多数党联盟。然而在现实政治中,多数党或多数党联盟经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特别是近年来欧洲范围内政治裂痕的加剧,以及随之产生的政党碎片化,很多欧洲国家的议会选举之后,都难以形成多数党或多数党联盟。因此,如果考虑到政党的碎片化状态,半总统制的情况可能会更复杂。

当然,前文的分析对未来法国所作的最坏假设,实际上还可以做出最好的假设,那就是未来的政党竞争回归到传统模式,左翼的社会党与右翼的共和党重新回到舞台中央,而极左、极右、不左不右的政党则再次走向边缘化。因此,观察与预测法国未来最终政体指向,政党体制是有效的风向标。法国最终是否会重复魏玛的命运,还要看其政党如何进一步演化。

再次,从长远来看,就后马克龙时代的法国政治来说,一旦共和国前进运动衰亡,在传统政党疲软的情况下,法国政坛上阻止极右翼政党的力量也就不复存在了,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很可能顺风顺水地拿下下次大选。那时的法国会不会成为魏玛德国,乃至其后的纳粹德国也未可知;不要忘记希特勒就是以民主的方式推翻民主体制的。

然而,半总统制在稳固政局的同时,也加剧了政治运作的复杂性。在半总统制政体中,通常存在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总统与总理来自同一政党,这时通常被称为同治政府(unified government)。在这种情况之下的半总统制,在实质上更接近于议会制的一种极端形式,总统掌握了所有的行政权力,总理更像是总统的副官。第二种模式是总统与总理来自不同的政党,这时通常被称为分治政府(divided government),这时的行政权实际上是由总统与总理分享的,两人在各自的权限范围内行使权力。

从政体类型的角度来看,魏玛德国与当代法国都属于半总统制(semi-presidential regime)。半总统制糅合了总统制与议会制两种制度逻辑,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行政双头制,一个是由全民选举产生并有固定任期的实权总统,另一个是由议会选举产生并对议会负责的总理,总统与总理分享行政权。半总统制设计的初衷,用一个由全民选举产生的总统来同国会相抗衡,以抑制党派斗争带来国会运行的低效率问题。

表面看来,在2017年的选举中,马克龙领导的共和国前进运动,同时拿下了总统选举与议会选举的双重胜利,法国依然还是同治的多数政府。然而不容忽视的是,共和国前进运动的胜利,更多的源于马克龙的个人能力与影响力,而非该政党的组织能力与社会根基。作为政坛上的新兴政党,共和国前进运动缺乏传统政党的意识形态标识与深厚的社会基础。建立在领导人个人能力与魅力的发展战略,也很容易导致该党因人而兴也会因人而衰。自当选以来,马克龙的支持率一路走低,已经从当选时的66.1%下跌到目前的18%,并还可能进一步走低。

2017年分水岭

相似的制度 不同的命运

虽然在半总统制下,支持率的变化不会直接威胁到马克龙的总统职位,但从长远来看,较低的支持率不仅会影响到马克龙的政治生涯、共和国前进运动的生存,而且会对后马克龙时代的法国政治带来深远影响。首先,就马克龙个人来说,目前的低支持率虽不会影响其总统任期,但无疑会对其连任造成巨大障碍。法国总统任期五年,可以连任两届,作为法国的政治传统,现任总统一般会选择寻求连任。

法兰西第四共和国(1946年-1958年)实行典型的议会制,然而由于当时法国政党体制的碎片化,致使议会中无法形成稳定的多数党或多党联盟,最终带来的内阁的频繁更替。在第四共和国存在的11年半中,法国的内阁,像走马灯似地频繁更换了20届,每届政府的平均寿命不足六个月。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采取半总统制之后,逐渐产生了左右政局的大党和稳定的多数派,法国的政局也因此而得以稳定。

按照史黛克的分析,半总统制政体得以稳定运行的关键,并不取决于总统与总理是否来自同一政党,而是取决于议会中是否能够形成多数党或多数党联盟。一旦政党体系产生碎片化的格局,就很可能形成分治的少数政府,这也正是魏玛最终崩溃的制度根源之一。

(作者是中国中南民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讲师)

从长远来看,就后马克龙时代的法国政治来说,一旦共和国前进运动衰亡,在传统政党疲软的情况下,法国政坛上阻止极右翼政党的力量也就不复存在了,极右翼政党国民联盟很可能顺风顺水地拿下下次大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