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期间追了一部韩国历史剧《六龙飞天》，讲述700多年前高丽王朝最后阶段，儒生郑道传与大将李成桂等人，如何创建新的朝鲜王朝。有意思的是，编剧在剧中带入很多现代政治理念，借儒家名义，描述一个理想中新国家该有的模式，却同时对郑道传心目中的模式，提出批判与质疑。换言之，剧本借着历史场景，提出政治理念的论述与反论述；观众可以感觉到编剧思想上的自由发挥，证明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思想制约，艺术工作者无须自我审查的社会。

小人物恒产被夺，安身无处，性命不保，是逼上梁山最单纯的动力，然而借百姓之力夺得政权后的执政者，看不见的是百姓内心深处，其实也在乎正义公平的政治竞争关系，厌恶为了夺权而违背伦理、师出无名的斗争。

70年前的6月25日凌晨，来自北方的T34坦克阵在夏夜星空下大举碾压过北纬38度，三天就攻陷当时的大韩民国首都汉城。

这些大时代的冤魂，在几十年后民主化的韩国，终于获得昭雪或赔偿的机会，还有生还的亲人得以祭告。韩国从金大中、卢武铉到文在寅几位总统，都积极对待真相调查、平反和赔偿等工作，也是对本国历史负责的态度。然而在不远的北方，70年来除了王朝霸业，平民只是舞台背景，更遑论白头山下、鸭绿江边，22万平方公里地，多少冤屈不得人知，亡魂只能随凛冽空气流散无影。

历史教育重点，必须能启迪学生从复杂的事件中分析是非曲直；而历史教育的成败，就看社会中有多少人固执于“好人坏人”的分类法。

那是一个最热也最冷的大时代，紧接二战之后的世界，很多地方、国家此起彼落的战斗、争取独立的抗争继续着，在大战小战中活下来的年轻人满布街头，相信热血可以改变自己命运，激情就是正义与道德的代名词。

（作者是本报新闻编辑组副主任 tanet@sph.com.sg）

在热战与冷战交织的漫长年代，许多事情被视为理所当然，在斗争时期，“正义”就是忠于领袖的计划，斗争结束胜败底定后，“爱国”就要支持政府，因为敌人就在门口。

韩国也经历这个阶段，好几位掌握权力的总统，试图利用半岛时局，以军人的优势回到威权统治，但都不能持续太久，就被强悍的民族性群起而推倒。直到进入工业化全球化的当代，韩国年轻人依旧为民主与自由的国家理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金日成掌权后要求斯大林支持他南侵，斯大林本不愿跟美军正面冲突，但看到苏联原子弹研发有了进展，中共在内战中又旋风般取得政权，就让金日成去问毛泽东。“金毛会”在1950年5月13日，毛泽东为表示感谢金氏在中国内战期间的支持，也希望未来继续获得苏联的援助，答应一旦美军参战，中国就出兵，但随即就遣送一支6万人的朝鲜中国人部队去北方。由于作战经验丰富，这支部队成为金日成南侵主力之一。南方部队在少数美军支持下节节败退，最终只能坚守住东南角的釜山地区，直到麦克阿瑟将军筹划仁川登陆战，才扭转局势。

首尔市为纪念韩战的战争纪念馆记述的历史指出，联合国在二战后提议，在1948年1月举行全朝鲜半岛的民主选举，以便选出统一的政府，但苏联拒绝让联合国临时委员会进入北方；南方则在5月10日举行大选，成立大韩民国政府。紧接着，苏联在北方支持金日成建立朝鲜政权。北方人民也在投票过程中选出了金日成政府；他们没想到，一生中唯一投的票，就让金家为朝鲜“服务”了三代人。

加减陈词

学校教育受限于教学时间，给学生的历史训练，多以宏观叙述为基础。于是我们很多代人对历史的认识，皆以帝王将相与政权成败兴替为重点。但每一个历史事件背后，都伴随大量资料不全的事实，有些是在时间推移中亡佚，更多是掌权者刻意湮灭或进行“文献洗版”而被淡忘、被扭曲。

韩战是半岛上多方势力与意识形态争夺的产物，在技术上战争时至今日仍未结束。这中间，除了有两方阵营的意识形态大论述之外，大量小人物的故事并不为外界（特别是外国人）所知。新一期《亚洲周刊》报道，第一任韩国总统李承晚政府，为了肃清可疑的共党分子，大量屠杀平民，后来统计显示死者从数万到20万不等；包括美军也杀了不少无辜百姓。

历史是人写的，历史资料则受限于时间和客观环境的保存完整与否，大时代的重点人物要如何评价，当然可以有最低标准，而从百姓视角出发，应该是重点之一，但也绝不能只用一个标准作为唯一标签。一个人可能杀了很多人，但很爱自己国家，同时贪污很多钱，却也在某个人生阶段帮助了大量百姓。这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难得的是，除了儒生与政客立场，剧中其实很大部分用了平民百姓的视角，来看待国家权力。到头来，一直尊敬读书人的小百姓，也不得不质疑读书人的想法与心思。

如果一个社会没有民间力量持续不懈地审视、质疑和挖掘，历史只有一个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版本，这是会留下遗憾的。

如果一个社会没有民间力量持续不懈地审视、质疑和挖掘，历史只有一个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版本，这是会留下遗憾的。确实有很多人基于情感或其他理由，愿意相信历史只有一个版本，“好人坏人”一清二楚。但历史上很多文献的发掘工作都证明，历史事件往往有不同面向，例如很多人对国民党历史论述中“陈炯明是背叛孙中山的坏人”“汪精卫是卖国汉奸”确信无疑，对有别于此的新论述和证据，完全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