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并不难行,尤其在这许多美丽的风景里。行程中比较考验体力和意志的是第二天的3800个阶梯,加上我在抵达2800米时就出现高山反应,因此登顶时倍感吃力。另外需要克服的是寒冷。登山前,导游告诉我们此行最冷是摄氏十多度,但登顶前一天,民宿外的气温却已下降至摄氏零下20度,偏偏山区电力不稳定,说好的热水澡一点都不热。忍着寒冷洗好澡,回到房间拉开窗帘,偌大雪山跃然眼前,夕阳打在顶峰,如梦似幻的橘色山景,已足够补偿一切低温造成的不适。

相对博卡拉的清幽,加德满都却是个被灰尘蒙蔽的城市。屋顶晾晒的衣服、店铺的纪念品、路边的椅子、路过的行人……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纵然贵为一国之都,但城里连一条像样的柏油路都没有——即使有,大多也已在大地震中损毁。走在黄土路上,只要有车经过,便沙尘纷飞,逼得路人把口鼻藏在口罩里。

地震后旅游业未恢复

出发之前,早已听说尼泊尔山景如何美丽如何震慑人心,但直至置身其中,还是觉得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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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博卡拉的西藏人多数以售卖手工艺品为生。

山区散落着许多小村落,民宅多数以大石块和木板建造,整理得非常干净,屋顶上经常晒着谷米,屋檐下挂着玉米,家门前都种了花树,农家则在一旁的田埂上劳作。看似一幅悠闲的山居图,实际上却是相当刻苦的生活——物资匮乏,电力不足,许多物资必须从山脚背上山。我们经常遇到背着作物的农家,也不时得让路给驼着货物的马匹和骡子。

位于加德满都以西的博卡拉(Pokhara)是大部分登山客的起点。长长的主街道两旁,不断复制着同样的餐馆、纪念品店及登山用品店。虽然大部分时候,人们只在这里过境,休息或补给,但其实博卡拉也有景点。在等待登山的空档,我们去了世界和平塔(World Peace Pagoda)登高俯瞰博卡拉全景,参观戴维斯瀑布(Davis Falls)、戴维斯洞穴(Davis Caves)和白色瀑布(Seti Gandaki River),还在漂亮的费瓦湖(Phewa Lake)上慢条斯理地泛舟。只是,本该是旅游旺季的11月,游客却意外地稀少。

上午时分,人们陆续打开老店铺的大门,到市集采购杂货,推着载满货物的车子爬上斜坡……整座城市仿佛刚从中古世纪缓缓地苏醒过来。古城很大,纵然我们握着地图,还是难以辨别方向,加上我和旅伴都是随性的旅人,于是顺着蜿蜒的小巷信步而行,走到哪里就哪里。我们很快学会享受在这里迷路的乐趣,等待着随时发现一个热闹的广场,或一扇雕工精细的窗户,反正这是尼泊尔保留最完整的古城之一,到处都有古老的红色砖房,精致的雕刻和斑驳的廊柱。走得累了,便随意在某个古建筑的屋檐下纳凉,看广场上路人在艳阳下的剪影,或与路人交换一句“Namaste”问候。

“自从2015年的大地震后,旅游业的元气至今都还没有恢复过来。”说话的是一名纪念品店老板。我环顾四周,发现店里摆卖着不少西藏特色的纪念品。一问之下才知道老板是西藏人,是逃亡在外的藏族第二代。原来尼泊尔住着不少藏族,他们多半以制作地毯或售卖手工艺品为生。难怪在加德满都和博卡拉的游客区,有着不少售卖藏传佛教法器的小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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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不胜收的费瓦湖,最适合泛舟或散步,享受慵懒惬意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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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青石阶梯考验体力和意志,却是当地居民的日常。

这无疑是一座灰头土脸的首都。在这个贫穷的国度,坍塌的道路和建筑因为没钱修复,依然让地震历历在目,连当地人最引以为傲的杜巴尔广场(Durbar Square),里头部分建筑也只余残垣败瓦。杜巴尔广场是古王朝的皇宫所在地,听说距离加德满都十多公里外的古城巴塔普尔(Bhaktapur),也有一个杜巴尔广场。我们决定去看看。

对尼泊尔人而言,山是他们的骄傲;对作者而言,那是美丽的风景;对登山客而言,那是自我挑战的目标,但对藏民而言,那里,却是回家的路。

灰头土脸的首都

在这片深受地震之害的土地上,纵然满目疮痍,人们却始终没有忘记他们的善良,并且总是用他们仅有的风景和微笑,来迎接每个远道而来的旅人。

这段旅程中,这是我唯一的感受和注解。从来不敢用“征服”这样的字眼,面对早已存在世间千万年的大石、大山和大水,我只能谦卑地恳请它们允许我行走其中,恳请它们赐予我安稳的力量。走完这段路,最感动的并非登顶那一刻的骄傲,也不是俯瞰山脚时的满足,而是旅途中不期而遇的风景,以及那些生活在苦难中,却始终对我报以憨厚微笑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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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宅、花卉与雪山勾勒出一幅恬静的山居风景画。

上下山路径风景各异

中古世纪建筑艺术

我们没带太多食物,事实上也不需要——渴了就喝山泉水,饿了沿途都有客栈和驿站提供食物。只不过尼泊尔人生活节奏缓慢,不管是山上还是山下,点餐后等上一小时是平常事。还好我们有导游和挑夫预先打点一切,每到驿站即有热腾腾的食物暖胃暖心。我们在山上吃过尼泊尔传统扁豆饭(dal bhat)、饺子(momo)、烤大鸡腿、意大利面、手工面饼等,都很美味。只要天气不太冷,我们都会选择坐在户外,伴着近在咫尺的山峦雪景,慢慢享用美食,喝一杯香浓的马萨拉香料茶(masala chai)。至此,我已毫不怀疑:世上最好的餐馆,就在尼泊尔山上!

巴塔普尔最早的历史可追溯到公元8世纪。随着往来商贾增多,这里逐渐成了繁荣的商业中心。到了13世纪,巴塔普尔成为马拉王朝(Malla Dynasty)的政治和文化中心。这个王朝后来分裂成三个王国,即加德满都、帕坦(Patan)及巴塔普尔,这三大古城建有各自的杜巴尔广场。在巴塔普尔的昌盛时期,住着许多商人、陶艺和纺织工匠。这里的建筑和文化深受佛教和印度教影响。两大文明荟萃遗留下来的皇宫、庙宇、雕像和建筑,让它成了尼泊尔中古世纪建筑艺术的发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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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砖房是古城巴塔普尔的典型建筑特色。

博卡拉群山环绕,只要抬头,就可以眺望安纳普尔纳群山,尤其是著名的魚尾峰。不管走到哪里,当地人总会把高6997米的鱼尾峰指出来给我们看。对尼泊尔人而言,山是他们的骄傲;对我而言,那是美丽的风景;对登山客而言,那是自我的挑战,但对藏民而言,那里,却是回家的路。

第三天,大伙儿起早摸黑,赶在日出前爬上普恩山山顶。一字排开的安纳普尔纳群山一如既往地严峻冷冽。然后,晨曦出来了。初升的阳光轻轻抹上叶子、草地和人群,天地间只剩下美丽的金色。山顶寒风刺骨,我们买了热茶捧在手中,静静地看山。谁也没有多说话。

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在1949年成立以来,与西藏的纷争便逐渐白热化,成千上万的藏民翻越喜马拉雅山脉,逃到不丹、印度和尼泊尔。路途艰辛,有人在半途饿死,有人冻坏四肢,这名老板则是在父母逃难途中,在山里出生的。他在尼泊尔住了一辈子,却始终对山那头、那个他从未踏足的“家”有着无法割舍的乡愁,“我此生最大愿望就是可以回家。”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特别悲伤,只是很诚挚地向一个陌生人说出心声。这些年来,想必这句话已在他心底复述了千万遍,而我却只能以沉默回应,正如远方无语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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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报地图

当出租车司机把我们放在古城入口处,我们就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这座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至今还有人住在里面,且如常生活,俨然一座活生生的博物馆!

天地有大美,而我无言。

由于是第一次到尼泊尔爬山,我和旅伴不想太过吃力,因此挑了路径短、难度低,但景色一点都不逊色的普恩山(Poon Hill)小环线,这是安纳普尔纳(Annapurna)山区近百条登山路线中最热门的,制高点有3210米,只需四五天就能完成。

在博卡拉溜达了两天,我们终于走入山中。普恩山上下山路径不同,沿途景色层次丰富,叫人目不暇给——有时是茂密的森林,有时是淙淙的溪流,有时是葱郁的田野,有时是漫天的沙地。当然,更多时候,眼前只有仿似没有尽头的阶梯。我并不急躁,只是专注而安静拾级而上,欣赏时间在这片土地上雕刻的风景,看大树下柔软的青苔,看青石小路上的积水,看石缝间开出的小花,看从山上不知流经多少丛林和沙石才抵达这里的瀑布。

前两天每次餐后,挑夫都会捧上香蕉和橘子。初时我们还以为是山上栽种的,直到有一次我们发现他在整理背包内的水果,才发现原来都是他从山脚下背上来的!挑夫是个辛苦的行业。他们多数是山里人,熟悉山路,只不过不谙英语无法成为向导,只好靠劳力换取微薄收入。我们的挑夫是个老实人,不多话,却认真而尽责。每次我们向他表达感激,他总是回以一贯腼腆的笑容,然后转身背起我们的两个大行李,继续健步如飞地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