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只是担心靠画画难过活,路走得不长远。不过李欣立似乎从小就懂得靠画赚钱,李妈妈记得他小时候到她丹戎巴葛的蛋糕店,给店里的员工画画,然后一张卖一块钱:“我说他是守财奴。”嘴里不赞成,但内心还是为儿子的成就自豪,会跟他讨画张贴在摊位。你下次若经过国大食堂,看到贴满李欣立画作的就是李妈妈的档口了。她掩不住母亲的骄傲,笑说:“很多他念建筑时的教授和朋友来跟我买东西时都会说:你儿子欣立现在很出名了。”李爸爸在旁打趣说:“等这篇报道出了,你又有东西可以贴了。”
31岁的插画家李欣立有个“老灵魂”,本地许多已消失的景物都在他的画笔下重生。他的作品里总是有他与家人的生活记忆。
李妈妈康秀珠在访谈中经常露出腼腆的笑容,话虽不多,但能感觉到她人好心善良,是一位温柔和充满爱心的太太和妈妈。她早年在新加坡东方海皇集团和东京银行当电报员,后来才跟她姐姐出来搞餐饮业,曾在兀兰、红山等地经营咖啡店。
李欣立那时还在念小学,“爸妈虽然不说,但我还是感觉到家里经济拮据,连买课本都有点困难,但他们还是想办法筹钱给我买了课本。这样的日子我们过了两三年。我妈妈怀弟弟时还帮爸爸搬鼓。”后来李爸爸开始卖人寿保险,李妈妈在国大的摊位生意不错,生活才开始有了转机。李欣立说:“我知道父母的人生过得很不容易。他们都挨过、苦过,但他们很有毅力,这种刻苦耐劳的精神深深地影响了我。我做事都不轻言放弃。”
他也不介意,笑笑说:“我说得不够精彩,所以要你亲自听他们说呀。”
康秀珠说:“经营咖啡店时间很长,经常看不到孩子,而且很劳累,要站上一整天,血液不循环,晚上回到家脚会抽筋。”她后来在新加坡国立大学食堂卖西式糕点、松饼至今。虽已聘请助手,李妈妈仍是典型刻苦耐劳的传统女性,每天还亲自到档口打点一切。
李粉德一度搁下乐器,为了生活从事各行各业,经营餐饮业、房地产经纪、炒楼、卖人寿保险等。他说:“饮食业做了八九年,很累。最后发现心还是在音乐,2000年回到音乐行业,明年就回归20周年。”读建筑设计出身,但近年把重心转移到绘画上的李欣立说:“父亲因为最终还是回到初衷,因此对我的志向感同身受,很能理解我的选择。”
在刚过去的新加坡书展,李欣立受主办方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媒体集团之邀,绘出三幅“相遇@阅读城市”的图画。在同个时段,他又以本地美食地图《来!吃吧!吃吧!》(Come! Makan! Makan!)获得《联合早报》主办的第二届“新加坡文创大赛”平面设计组银奖。一系列的曝光,也让华文报读者更进一步认识这名青年插画家。
访问完,准备拍照时,看见李欣立拿着他绘制的公鸡抱枕逗母亲,不自觉地流露母子之间的亲密感。刹那间,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我是个外人,却能在短短一小时的访谈如此深入地分享他们家三四十年的情感,这就是做记者的福气。
本科念建筑设计,李欣立的成长深受三个人影响;一是父亲李粉德(65岁),他是本地资深音乐工作者;二是当建筑师的舅舅,三是当小贩的母亲康秀珠(65岁)。因为他们,李欣立从小喜欢音乐,但更喜欢画建筑,他通过母亲认识小贩文化,画作常出现本地美食。
爸爸李粉德说,李欣立小时候爱听音乐,但没兴趣学,对绘画的热爱却是与生俱来,无师自通的。妈妈说:“他两三岁就在地上画画了。所画的都是连续性的,譬如建筑,他的姐姐帮他将一张张画连起来,变成一座城市。”大一点后“就整天躲在他的山洞(房间)里画画,等到吃饭才出来。”就读培华长老会小学时,老师看见李欣立的绘画才能,请他家人让他学绘画,但妈妈认为让他自己摸索就好,等到进入南洋初级学院时才正式报读美术特选课程。
李欣立画得,也煮得。妈妈竖起拇指大赞他很会煮西餐,芝士蛋糕、法国炖牛肉都很拿手,而且都是看食谱自学的。
李欣立不时会以插画家身份跟父母协作。李粉德的交响乐团五周年演出海报便由他操刀,之后还画了几张。母亲在国大的摊位从招牌,食物如米粉、松饼,还有排队指示牌也是他画的。他说:“可惜两年前国大食堂统一招牌,全都拆了。”李欣立笔下常刻画我们身边消失的风景。他说画给妈妈的招牌:“拆了就是拆了,没有了,找不回来。”言语中有些许无奈。这不也是一种强制性的变迁和消逝吗?
李欣立在这次的采访中才知道妈妈曾在兀兰经营咖啡店。李妈妈忆述,那里的顾客都是一大早越过长堤来新加坡讨生活的马来西亚人,她凌晨4点多就出发去开店,最忙的时候是忙到第二天凌晨1点才回到家。李妈妈当时怀着李欣立,但人手不足须亲力亲为,大腹便便仍扛啤酒桶,回到家后羊水破了,才7个月大的李欣立提早来到这个世界,他出世那天是2月29日,每四年才过一次生日。由于是早产儿,他小时候体弱多病,不易照顾,家人十分疼惜,给他取了小名“善薄”(福建话:又瘦又扁的意思)。李妈妈笑称儿子为“瘦皮猴,当兵后才长肉,结实多了。”能开儿子玩笑是因为走过来了,心中释然。
李粉德自小玩音乐,中西乐贯通,小提琴学到八级,更是青年华乐团的中坚分子,在当年的新加坡青年华乐团担任笙首席,70年代初与本地著名音乐家潘耀田、谭泽江和雨果唱片创办人易有伍到瑞士洛桑参加国际青年音乐节(International Festival of Youth Orchestra),打成一片,做了一辈子的乐友,回来后还共组了长春华乐队。
对父母的付出
一切都不是偶然——他继承了家里的创意细胞。李欣立的父亲李粉德(65岁)是本地资深音乐工作者,在2012年创设了在亚洲有着高知名度的新加坡少儿爱乐交响乐团,他旗下有一批资深的音乐导师在经禧民众联络所音乐室教课。
其实妈妈对李欣立朝绘画发展是有所顾虑的,看他喜欢画建筑,就叫他去读建筑,把画画当成副业就好。妈妈会有这个想法跟李欣立的舅舅有点关系:“我哥哥是建筑师;我父亲是建筑商,以前Portsdown一带的英军黑白屋都是他盖的。我们全家跟我哥哥住在一栋三层楼的房子,中间一层是他的办公室,里头有很多关于建筑的书,欣立常上去看书,影响了他喜欢画建筑。他从国大建筑设计系毕业后,跟我说:哪,我读完给你了。我知道他不喜欢做建筑师。”
才30出头的儿子这么爱画旧物,父母怎么看。妈妈笑说:“他很爱听葛兰、周璇、蔡琴的老歌,像个老人。”爸爸也说:“他不是‘摩登’的人。”知子莫若父,爸爸还提供精辟的注解:“他建筑师舅舅的专项是建筑保留,双林寺和一些老庙的保留、修复都是他做的。欣立本身也读建筑,上课时应该有研究,对我们环境城市变迁有一定的领略。”一旁的李欣立点头如捣蒜。
李欣立透露访问后的第二天要飞日本京都。妈妈忧心忡忡地说:“我看他准备了很多潜水的东西,叫他不要潜得太深。”爸爸调侃太太:“儿子70岁时,若她还在,她还会担心的。”他倒不特别担心儿子:“欣立跟他姐姐一样,个性很独立,什么事都不用我们担心。他做事情考虑得很周全,有把握才做。”妈妈补充说:“小时候带他去美国滑雪,他在一旁观察,确定安全了才去做。”
记者因“新加坡文创大赛”的采访和书展其中一场讲座与李欣立的对谈,过去两个月与他频繁接触,多次听到他透露一些画作跟他童年记忆有关,以及他父母也不时悄然入画的故事,引起我对他家庭的好奇心。在一番争取和游说后,害羞的李妈妈终于答应受访。上星期六午后,李欣立和爸爸妈妈在经禧民众联络所(Cairnhill CC)的音乐室将李家的故事娓娓道来,和李欣立相熟的记者忍不住调侃:“你爸妈的故事好像比你的还精彩!”
李欣立对小贩文化的情感也似乎源自于妈妈,常在他画里出现的本地美食似乎是一种千丝万缕的母子传承。他曾画过一幅梁宙组屋区,那里有着他和家人的记忆和情感。姨妈当年在那里租下咖啡店卖咖啡茶水,母亲卖鸡饭、河粉,他小时候常到那里“探班”。梁宙组屋区变为军训地后,李欣立服兵役时又回到那里受训,童年的回忆和模拟战场的气氛重叠,十分奇幻,变成了他的一幅画作。
娃娃脸,老灵魂。以比利时漫画“丁丁”之父埃尔热(Herge)的画风重现一幅幅旧日狮城景象独步本地画坛,新加坡青年插画家李欣立(31岁)在千禧一代的年轻族群中有相当高的人气。
李家现在看似过得蛮舒服的。但他们其实也苦过。本地著名作曲家潘耀田今年3月14日的博客放了一张他和李粉德1980年代在一辆豪华沃尔沃(Volvo)名车前拍的照片,他写道:“我的老朋友……至今已开过名车无数并乐此不疲……当年人协的许多同事要买车换车都常征求他的宝贵意见。”正如潘耀田所写,李粉德很有商业头脑,懂得炒楼,但不幸遇上1997年与1998年的金融危机,当时他手上有七八个房子,负担千斤重,买家难觅,每间只好亏损几十万脱手。李爸爸感叹道:“如果今日房子还在手上就不得了,肯定是不一样的风景。”
对身边景物的无奈
李爸爸放手让孩子自由发展,李欣立在家排行第三,大姐教书,是教务主任;二哥在中国武汉做室内设计,只有小弟步上父亲后尘,在杨秀桃音乐学院主修音乐。李粉德说:“假使你要家财万贯,可以;假使你不要赚很多钱,生活过得去,也可以。最重要是孩子开心。让孩子自由选择,不管选了什么,做得好就会有名声。”
对小贩文化的认识
父亲李粉德念高中时已出来教华乐,妈妈康秀珠(65岁)当年在联络所跟他学了两年的琵琶,两人从师生变情侣,后拉埋天窗成了一辈子的人生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