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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天气晴朗得很过分，很适合什么浪漫电影的喜剧情节。到了码头，陈靖宇随着一群嘻嘻哈哈大笑大闹的年轻人们一起等船。年轻人的活力让他羡慕，但若要他再回到那个青涩时代，他也不愿意。

陈靖宇吃完后走出快餐店，在午后的阳光下眯起眼睛。他用手机查询地图，确定路线，踏上前往码头的路程。

同窗的重逢竟然是在李老师的丧礼，充满嘲讽意味。同学们开玩笑说，该走的人开开心心地活着，不该走的却提前走了……虽然是玩笑话，但陈靖宇看着同窗们的表情，知道这玩笑意味深长。李老师走的时候几岁？连这个都没有问清楚。应该才50岁左右吧？

李老师当年似乎从来没有露出对年轻人不满的表情，至少陈靖宇从来没有看过。年轻人虽然入世未深，可是成人是否真心对待，他们却感受得到。李老师是对学生付出真心的老师。

这也是很小很小的小事，陈靖宇禁不住笑了出来。

课室马上一片灯火通明，所有同学都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见光死的千年僵尸迅速化成灰烬。李老师被逗笑了，纸巾仍在跳来跳去发出怪声，直到李老师用手上的试卷轻轻敲纸巾的头，他才在众人的大笑声中摔倒在地上。

陈靖宇这一班背负着“烂泥扶不上墙”的标签。对年轻人来说，当身边所有人都把自己当作烂泥，自己也会禁不住认为：“嗯，也许我应该真的是烂泥吧。”但是他们那一班的数学成绩最后都考得不错，应该是李老师的用心良苦换来的回报。

多年不见的李老师忽然结束自己的生命，自那时起陈靖宇的世界也开始危险地倾斜。也许陈靖宇的世界一角本来就累积太多的东西，李老师的死是最后一块石子，终于让整个世界失衡。

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让很多成年人难受得不得了？就算是这样，应该也没办法吧？所谓年轻人，就应该是这样的，不是吗？

陈靖宇那一班属于被学校遗弃的班级。上课时，一半的同学不管怎么努力，都会彻底败给周公。另一半的学生们稍微有点本事，上课时个个形如槁木，养成睁眼神游太虚的本领。老师们对他们绝望，他们当然也认定自己无药可救。

平时不去看，就可以正常地过日子；一旦无意触碰到疤痕—— 就算已经事业有成、成家立业—— 仍会立刻被卷入回忆，再一次经历伤痛。

李老师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无头人”，呆若木鸡，忽然转身，按下开灯按钮，大声疾呼：“Let there be light！”

薯条以一成不变的形状和口味变得很像船锚之类的存在，在整个世界岌岌可危时，让陈靖宇抓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稻草般。

某一次李老师来上课前，纸巾向同学们提出鬼主意，于是同学们兴致勃勃地把课室的灯都关掉，关上窗口，大家在黑漆漆的课室里躲在桌子底下。李老师从走廊看见昏暗的课室一反常态地安静，仍然气定神闲地开门走进课室。埋伏在门后的纸巾把头藏在夹克里，这时忽然跳出来，摆动双臂发出毫无意义的怪叫声。

毕业后，除了纸巾，陈靖宇和所有同学们都失去联络。也许在潜意识里，大家都不愿再记起种种不开心的待遇。尽管大家最后都顺利毕业，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勇往直前地生活下去，心上的疤痕却始终以超越时间性的状态存在。

开始餐餐都吃薯条，始于四个月前，参加李老师的丧礼之后——陈靖宇忽然很确定，那晚从李老师的丧礼回家时，他在家附近的快餐店买了薯条吃，自此之后天天吃薯条。

好不容易等到了船，十几个人一起坐上小船。小船轰隆隆发出刺耳的引擎声驶过海面。年轻人们哈哈哈哈大笑着，一起高歌欢唱，对着大力吹来的海风尖叫，伸出手去触碰海浪。陈靖宇的神经正在受着极为残酷的考验，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