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金书中描述的情境幽魂般重现——军方否定大选成绩,软禁了民盟领袖翁山淑枝、温敏等,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并逮捕数百人,颁布新网络安全法案,抑制言论自由,以暴力血腥镇压民众示威。

军方对示威民众开枪已造成伤亡,引来国际社会的谴责,百姓不受威胁,示威队伍规模更大,数以百万计民众罢工罢市,告诉大家:他们已经回不去。民间自发组织力量巡逻,以抑制军方夜间的突袭和逮捕行为。

我只能在远方祈祷——保庇,保庇,保庇缅甸。

我回想,由新加坡酒商筹办的2019年首届缅甸葡萄酒博览会上,访客品尝的那一杯葡萄酒打开的美丽新世界,当地酒商、侍酒师等寻觅商机与新职业生涯。路上所见各行业的老百姓为一口饭忙碌奔波,却仍不忘腼腆的微笑。缅甸大好的河山,那么安静和平的风光,简单知足的生活,难道就要被毁灭了?

在各大城市,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从医护人员到教师学生、公务员等各个行业)走上街头示威,展开非暴力的罢工、游行等公民不服从运动,举起三只手指作为反军方夺权的手势,要求释放翁山淑枝等民盟领袖、承认民盟为2020年大选合法赢家,以及军方退出政治。三指礼来自讲述苏珊·柯林斯(Suzanne Collins)反乌托邦世界的奇幻系列小说《饥饿游戏》,已拍成影片,在泰国成为反抗的象征。在1988年8月8日大示威流行起来的《我们不会忘记》再度成为抗议歌曲。代表民盟的红色成为示威群众的主色。

艺术工作者也是示威队伍的一分子,由Z世代引领,缅甸当代艺术协会、缅甸漫画协会等组织以创意,通过社交媒体和街头传播,向军方“开战”。仰光艺术家钦梭拉(Khin Zaw Latt)号召120名艺术家创作三指礼组成壁画,因为艺术不仅是对抗政府的工具,也是反映最近形势的记录,历史的一部分。

缅甸实在是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地方,你以为你看懂了一点,其实这可能是天大的误会。近几年重返缅甸两次,2019年在专栏《再访缅甸》写道:“这个国家已经历从关闭到开放的过程,旅游业蓬勃发展,然而,总感觉笼罩了一层雾气般,看不清楚。”

历史不是往前发展,而是惊人的循环,多么不幸啊,缅甸至今仍笼罩在奥威尔的预言魔咒中,令人毛骨悚然。

我与旅伴的脑海不时会浮现奥威尔。拉金认为,奥威尔伟大的小说三部曲——《缅甸岁月》《动物庄园》《1984》——预言了缅甸的发展轨迹,最初是英国殖民地,后来经过独立运动与1962年的社会主义军事政变,变成了“动物庄园”,然后就是“1984”。历史不是往前发展,而是惊人的循环,多么不幸啊,缅甸至今仍笼罩在奥威尔的预言魔咒中,令人毛骨悚然。

我回想,仰光街上几乎人手一机,就连茵莱湖上的船家,衣裳再简陋,也有一台手机叫来嘟嘟车与船夫做游客的生意。自2014年,手机引进缅甸,通讯网覆盖面已达九成,手机是打开了的世界窗口,军方自2月1日政变以来已数次切断互联网,封屏社交媒体平台(尤其是面簿),让民众回到互联网之前的世界,但这可能长久吗?现在的买卖与日常的生活离得开互联网吗?

仰光的“新零艺术空间”号召艺术家以绘画、表演、装置、海报、摄影等作品抗议。20多岁的海恩忙于制作海报贴纸“反宣传”,说:“我和其他艺术家现在做的不是艺术,我们做的是时代所要求的东西,也是表达我现在的感受。”缅甸行为艺术家莫·萨特(Moe Satt)认为,领导这场革命者来自非常聪明,在高科技环境下长大的Z世代。他不希望儿子在恐惧中成长。

我回想,当时我们带着美国化名记者艾玛·拉金(Emma Larkin)的《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Finding George Orwell in Burma,2004)上路,实在好奇:这个国家真的摆脱威权统治了,还是我们只看到浮面的表象?我出发缅甸前,因公差得申请记者签证,被告知无法延长为旅游签证,以至于坠入一天之内以记者身份出境仰光,再以游客身份入境的吊诡情境中。

17岁大学生由美山(Yumi San)说,她母亲那一代输给了丹瑞(前军事政权领导人),而她祖母的时代输给尼温(已故缅甸将军),现在轮到他们这一代,必须打败敏昂莱,否则将失去未来。

缅甸又动荡。原以为缅甸2011年起对外开放已没回头路,没想到,军人一政变,一切仿佛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