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穆若什不费吹灰之力穿梭于不同语言与文化、世界各城市版图之间,扼要点出不同文学书彼此的关联,融入个人与家族经历,解读从生活出发,有趣愉悦,并能牵连到更大的政经社会现实与历史背景之中,引人反思。
丹穆若什揭露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因“小玛德莱娜”而引发过去吉光片羽的开场白生活原版是:普鲁斯特的厨师而非母亲,递给他一杯普通的茶而非椴花茶,而他浸进去的也不是小玛德莱娜而是一片面包,普鲁斯特却能虚构出巴黎的感官味道,丹穆若什看到了想象是普鲁斯特艺术创作的精髓。
法国作家凡尔纳写《八十天环游地球》时没离开过巴黎,却让小说里的福格从伦敦出发,环游地球。2020年冠病疫情发生,美国哈佛大学世界文学研究所所长丹穆若什(David Damrosch)教授因大学停课被困书斋,想到这本书,也想到萨米耶·德梅斯特《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从5月10日至8月28日每周五天在网上介绍文学经典,以福格路线规划行程,并扩大到东欧、非洲和拉丁美洲,完成一场“80天、80本书”的世界文学壮游。
丹穆若什在写普利莫·莱维《元素周期表》时提到自己的犹太人高祖父曾是李斯特的第一小提琴手,离开波兰,移民纽约继续音乐生涯。他想象如果高祖父不曾离开波兰,自己在战后的波兹南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他曾经过一个小镇的路标写着“奥斯维辛”,“如果丹穆若什家族没有离开,我们的去处就是那里”他写道。书中有一章专述他和家乡美国缅因州有关的作家作品。
从第一周起,已有阿拉伯、土耳其、罗马尼亚等多种语言同步翻译,中文版由美国韦尔斯利学院东亚系宋明炜教授召集18人团队翻译,2024年5月结集成书《八十本书环游地球》(Around the World in 80 Books)。译者之一南治国博士赠书时透露,此书第一版10万本很快售罄且第二次印刷。
阅读此书时,我想起少时取自父亲书架,翻阅郑振铎编的《世界文学大纲》的震撼——原来有那么多的文学经典我还没拜读过!相隔多年,《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亦然,看过的不过十来本。看过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但没看过《我的名字叫红》,读过莫言的《丰乳肥臀》但没读过《生死疲劳》,诸如此类。帕慕克说丹穆若什是“世界上读书最多的那个人”,难怪对著名作家相对不知名的著作也熟悉。
丹穆若什还懂得20多种语言,是那种阅读但丁和卡尔维诺的翻译就会去学意大利语,为了阅读阿兹特克诗歌——从西班牙语译成英文的二手翻译——就去学习纳瓦特尔语的那种人。他说,被选之书需有精彩译本为前提,80位作者很多是重要的翻译家。丹穆若什不费吹灰之力穿梭于不同语言与文化、世界各城市版图之间,扼要点出不同文学书的关联,融入个人与家族经历,解读从生活出发,有趣愉悦,并能牵连到更大的政经社会现实与历史背景之中,引人反思。
书中穿插丹穆若什的游记观感,他印象中的“开罗完全就是一座双重城市,你在体会了从八条车道的混乱车流中穿梭的濒死经验之后,又可以纵情享受埃及博物馆的宝藏”。他到埃及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边喝绿茶边写作的地方——哈里里可汗大市场的费沙维咖啡座。在大学念中古埃及语的丹穆若什为古埃及几十首幸存情诗吸引,提及公元前两千年的《沉船水手的故事》可能是世界最早使用嵌套叙事法的小说,也是第一个质疑叙事本身的故事。
环游世界文学,到处可见各种不同的文化碰撞与混血。危地马拉作家阿斯图里亚斯将玛雅文化与巴黎融汇贯通,常被视为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先驱。玛赞·莎塔碧痛苦挣扎于伊朗与奥地利文化之间,什么都不是。而对切腹自杀的山岛由纪夫而言,古代与现代,亚洲与欧洲永远不可调和。
伍尔夫《达洛卫夫人》写1923年6月的一天,克拉丽莎去邦德街为傍晚的聚会买花,她爱伦敦“一大帮子人,彻夜欢舞”,“她喜欢的是此时、此地、眼前的现实,譬如坐在出租马车里的那个胖女人”。经过的豪华轿车中坐的是位大人物,“多少年后,伦敦将变成野草蛮生的荒野,在这星期三早晨匆匆经过此地的人们也都只剩下一堆白骨,唯有结婚戒指混杂在尸体的灰烬之中”。伍尔夫以考古学家目光看着她的伦敦,从现实中引出生死问题,同样的,丹穆若什的目光让文学和现实、生活产生联结。
丹穆若什在写尼日利亚作家阿迪契时提及单一叙事的危险,强调小说为我们提供多重视角的重要性。阿迪契谈及儿时读英美读物,写出的故事无不是白皮肤蓝眼睛,在雪地里玩耍、吃苹果,尽管尼日利亚没有下雪,只吃芒果,直到她接触到非洲小说后,才发现“不能只读一种书和这种书所讲述的一种故事”,开始写自己熟悉的一切,创作的故事都有多重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