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是这样的,一道罪孽与过错反复碾压而成的形状,并无愈合之说。只是我终将识得俯瞰并聚焦断掌之外的粗细,并沿着那些曲折迷离慢慢行进,即管那样的分岔只会走向浅薄与孤独,下文渐失的断裂,衍生出成年愈渐清晰却窄仄的窘态。而那些与自己错身的影子,极大可能身首异处地埋在里面,但乱葬岗的片片碎碎已无忏悔之需。而鞭痕不过一个寓言式的开端,以五年一期的倍数,在很久很久以前。

作者一句话:贫瘠的学生时代,只有一则身体寓言。

我们从周围师生听说太多秘密与地带,如厕间后楼梯后台和顶楼的暗角不等,那些传闻无关虚实,主要还是知悉了只有暗处才适合陷于成年边缘的我们安放或偷渡一些什么。早熟原来也是,曝光即鞭打与大过的一场冒险。毕业与亲密之间的暗角,两只相互追寻的断掌不见五指地交扣,被手背隐起的合衬,让泌出的汗水形如透明胶水,仿佛从彼此当前的衬衣、以后的肉身,偷渡并胶合出各种私密的用语,带着一点肾上腺素。每每松开,所有的张狂便随着光收入掌心的夹缝,回到一对普通同学并行的平行视角,没有了仰角与俯角之别。有人之处避开了各种亲昵的可能,不挽手搭背,而下课放学的见面,都跟两栋教学楼之间的桥梁比较有关。每每合二为一求存的大裂谷之上,世故一词作为安心却单薄的一座吊桥,大概也最为险峻。

拆解出那段横过掌心的纹路以前,一则流言在小学同学间几分真地流转过,关于老师的藤条都沾染过不明药水,那样的痛楚足以驯服男同学的顽魂,也把作业中缺失笔画和算草鞭出原形。透明胶水从而变成必需品、日用品。稍有自知之明的学生如我,都会在课与课的夹缝中,将迟滞得仿佛不甘的粘液挤在掌心,另一只手从手心到手背涂抹,自然风干的胶膜恍若一种最坏打算的心理准备,于语言百般艰涩的Buku Aktiviti,差一点满分的人生听写,不熟订书钉翻页路数而空了两大页的科学试卷——每一行罪状各有鞭数,但是跟大家一字排开时,疼痛与否都是次要的事了。甚至同学的危言耸听让我一度确信,右手掌的断掌痕是被鞭出来的。

手心于是负载过润物细无声的各种鞭形,鞭眼越细的藤条越是锋利且痛于无形,只是面对作业仍粗心难断。彼时郑秀文的感情线上唱得火红,带着影视剧席卷大人世界的同时,也难免在校园播满禁果的种子。开窍一般留意起掌心,细密的人生线索早已从那道裂痕龟裂四散,污点一样的疤。惟我始终不懂感情线的位置,和它到底有没有分岔。后来因为跟隔壁5M班的女同学在校园拖手散步,毕业前夕就在纪律处吃过了最多的鞭数,事后握笔残余的手颤,那痛中带痒的不适,蠢动一般地预示着小狗恋的终结。徒剩单独且小心翼翼的注视里,我也眼浅地恐怕过继续被鞭,恐怕从断掌分裂至脉搏近处的纹路继续往下延伸,而往后青春将布满丑陋的皱褶,不再适合佩戴爱。

多年前母亲的友人一次登门造访,她们便用了整个下午细究彼此的掌纹。在默剧一般的电视面前,似懂非懂偷听来的一些,主词譬如最近脉搏的那条叫作生命线,叙述譬如掌纹的变更以五年为一期,话题尽是作为女人的感情事业家庭健康云云,最后又为彼此没有断掌而慨叹,眼神往来中大概还有些感激和体谅。但她们对小孩的掌纹自是不感兴趣,说小孩掌纹变数多,但五的倍数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自然会联想到五的乘法表,因而也顺着假想过往后的十五二十岁,期待横越掌心的断裂终会填平,形如一种缝合。箭速前行的成长轨迹,还有一出新马电视台也合制过《断掌的女人》,情节围绕在一名双手断掌的苦命女子。但掌纹星座是否真如此既定,可以读穿一个人的身世?随身的好奇与记忆的模模糊糊,我忘了是几时选择相信无忌与无常。逐年下来当白短裤拉成长裤,后来同是断一只掌的爱侣说,若真如此,断掌男是好命的,才不值得被拍。

手心于是负载过润物细无声的各种鞭形,鞭眼越细的藤条越是锋利且痛于无形,只是面对作业仍粗心难断。

像过去小学背向白板的一字排开。共同进退中,对痛的压抑终究可以自已而不带泪,破裂的胶膜作为透明的保护色与集体信仰,每次撕开意味着一次长大。让鞭痕在掌心化开与沉淀,偶尔错落在指关节处皱褶深深的时区里,甩甩手时间便会穿透动荡的指缝,我们一再地安然无恙,并且必然较现今的小孩多拥有了一些什么。害怕归家被二度责罚的缘故,我们早已学会让那些鞭痕在放学铃声中留堂,留在过去。哪怕偶尔还是会意外地吃鞭,如同重蹈忘了带书之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