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虽然“民族联盟”中亦包含了对库尔德族采取强硬态度的政党,但外界预期克勒奇达尔奥卢上台后将会释放包括人民民主党原领袖在内的库尔德族政治犯,将有助重新推动库尔德问题的和平解决。

对于土耳其终于出现了一个有可能击败埃尔多安的政客,西方政界和舆论界的期待之情实在难以掩藏。不少媒体社论都高调表明支持克勒奇达尔奥卢。欧洲议会的中间左翼党派联盟更发表声明支持加快土耳其和欧盟的免签证待遇进程,称克勒奇达尔奥卢所代表的在野党派是“民主、人权、自由、合作、土欧关係紧密的希望灯塔”。问题是……埃尔多安会认输吗?

2016年捱过军人政变挑战之后,埃尔多安与西方国家渐行渐远,除了在国内实行更名正言顺地打压异己的高压管治、摆明不尊重西方的人权价值(如LGBTQ权利等)外,埃尔多安在外务上舍美亲俄,以北约成员身分向俄国购买S-400防空系统;多次以境内数百万中东难民威胁欧洲;在东地中海地区与希腊长期低度冲突;不理欧美反对攻击叙利亚北部库尔德族武装;在俄乌战争之中更没有跟北约的大队去制裁俄罗斯,甚至变成了制裁商品的走私胜地和俄国廉价能源进口的受益者,更一直阻止瑞典加入北约的进程。

比如说,克勒奇达尔奥卢颇具代表性的宣传片,是他一个人坐在厨房拿着一颗洋葱,诉说埃尔多安治下的通胀之苦;在另一段宣传片中,他又大方承认自己是“阿列维”(Alevi)的非正统穆斯林身份,强调包容。这些片段都与站在战舰前宣称“土耳其世纪”来临,又或者批评反对派争取LGBT人士支持的埃尔多安大相迳庭。

同时,土耳其人对民主体制的热情极高,投票率经常达至近85%的高位,这也大大加重了埃尔多安否定选举结果的政治风险——不要忘记,埃尔多安2016年之所以能捱过军人攻变,其中一大原因就是民众响应他“抗卫民主”的号召,成千上万地走上街头不怕荷枪实弹去阻挡坦克。

作者:叶德豪

至此,这位让伊斯兰走入土耳其精英政治、一度创造经济高增长、将主导政治几十年的军人击退的69岁“划时代”人物,竟可能在平平无奇的投票箱中丢失政权。

相于对“强人形象”鲜明的埃尔多安,被不少西方媒体称为“土耳其版甘地”的克勒奇达尔奥卢却是另一个政治极端。虽然其原出自2017年抗议埃尔多安大举将异议者收监的“甘地”之称很明显是言过其实,主要也许是因为其外表真的有几分甘地模样,但克勒奇达尔奥卢一幅老官僚模样、没有政治激情、没有演说魅力,这种领袖风格确实与埃尔多安形成了强烈的刚柔对比。

在这次选举中,原本一盘散沙、意识形态各异的6个反对党派重新组成了“民族联盟”(Nation Alliance),共同推举了技术官僚出身、形象温和的74岁共和人民党(CHP,现代土耳其国父所创的政党)领袖克勒奇达尔奥卢作为总统候选人,一改2018年反对派各党互相竞争的局面。

两种政治的决斗

同时,克勒奇达尔奥卢背后立场各异的各党,也有可能使新政府陷入“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停滞状态。虽然各党在纸上达成了颇为详细的政策共识,但习惯了强人管治的土耳其人能否接受执政联盟内部各派争吵的政治文化,也是未知之数。

先后以总理和总统之位主政土耳其20年的埃尔多安,过去多年一直是欧美国家眼中的一根刺。本年刚好踏正土耳其建国100周年的大选,可能会帮他们去掉这根“眼中钉”。

另一方面,克勒奇达尔奥卢回归“经济学正统”的政策,将无可避免地为土耳其经济带来持久的阵痛。独立的央行加息政策将会有可能让土耳其经济陷入衰退,而且其高企多年的通胀也需要一段较长时间才会回落。虽然克勒奇达尔奥卢方面希望以各种社会开支为经济调整期中的底层民众“补底”,但负面的经济环境将会使民众更容易失去对新政府信心——特别是支持埃尔多安的近半数国民本来就不满克勒奇达尔奥卢。

埃尔多安的潜在败选,在符号意义上当然是土耳其政治,以至欧亚政治的大地震。但这个地震有多大,其实是值得商榷的。

到了本年2月的土耳其大地震,中央政府救灾迟缓,倒闭建筑广见“豆腐渣”问题,最终造成超过五万人死。人民怨声载道之际,埃尔多安却归咎天意。而埃尔多安自己也有份推行的豁免违规建筑政策,也变成了众矢之的。

面对反对派的严肃挑战,早已控制了大部份媒体、清除政学法等各界异议者、将不少库尔德族民选官员革职的埃尔多安,也为选举推出了一连串的福利政策和形象工程。他以数倍的幅度提高了国家退休金和最低工资,推出每月家用天然气免费用量,在选举前数天又提升70万公务员薪金,并承诺自己当选后会再提高最低工资。

在国内政治上,克勒奇达尔奥卢强调将会透过与各派磋商来作出政策决定,不会单凭总统权力独断独行,并打着恢复土耳其民主体制的旗号,主张要重建司法机关的独立,重新实行国会制,将总统权力交回国会,亦表明将会废除埃尔多安2014年当选总统后积极使用的“侮辱总统罪”。

这些行动似乎就是要重新唤起民众对埃尔多安“与民同感”的记忆,以及展示出只有埃尔多安才能让土耳其在国际上再现“鄂图曼帝国”的遗风。

因此,除非投票结果差距只差分毫,否则败选的埃尔多安大概也不会真的不惜一切去推翻选举。

在经济上,克勒奇达尔奥卢将会重回经济主流,尊重央行独立,让其以加息手段压抑通胀。其上台也将增强外界对于土耳其经济管治的信心,有助吸引外资重新流入土耳其。(埃尔多安似乎也看到其“减息抗通胀”的困难,近日人们就留意到曾拒绝再沾手政治的2009至2015年土耳其前财长Mehmet Şimşek现身埃尔多安的选举活动,似乎是想对外示意埃尔多安有意考虑回归经济管治的正统。)

一方面,5月14日除了总统选举之外,还会举行国会选举。目前民调显示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及其盟党组成的“人民联盟”(People’s Alliance)和克勒奇达尔奥卢的“民族联盟”可算是实力相当,而前者较有可能夺得国会多数。由此可见,就算克勒奇达尔奥卢最终真的能击败埃尔多安,其执政也不会一帆风顺。

虽然“前科”如此,但分析普遍对于选举有效性的评估都颇为乐观。除非埃尔多安敢公开摧毁土耳其的选举程序,否则他可以做的非常有限。土耳其的点票机制理论上都有各党人员监票,而在这次选举之前,无论是反对党,还是如雨后春笋一般的民间团体,都组织起了庞大的监票运动,要造票并非易事。

在2017年的宪法公投,埃尔多安取消了有效选票的印章要求,引来假票质疑,有份监票的欧洲组织也质疑土耳其选举当局的决定。

反对派有望“一击即中”?

来源:香港01

等待新政府失败才是上策?

在对外关系上,克勒奇达尔奥卢主张重新启动土耳其加入欧盟的程序,并将服从欧洲人权法院的决定。他亦曾向《时代杂志》表示,他将会重建土耳其跟美国、北约和欧盟的关係,让土耳其“重新变成文明世界的一部份”。

根据选前民调,克勒奇达尔奥卢的支持度稍微以一两个百分点的幅度领先埃尔多安。如果没有任何人取得超过过半选票的话(原本还有另外两位必败的候选人拆票),克勒奇达尔奥卢与埃尔多安将会一同进入5月28日的次轮投票一决高下。回看2014年和(修宪大增总统权力后)2018年的两次总统选举,埃尔多安在首轮投票皆得过半选票“马上胜出”,并大幅抛离对手。相较之下,今天的形势确实甚为恶劣。

随着因杰11日的退选,克勒奇达尔奥卢的胜算渐高,人们担心的是埃尔多安会破坏公平公正选举的进行,或者拒绝承认选举结果。埃尔多安在此已经有好几次疑似“前科”。

西方冀望溢于言表

另一边厢,埃尔多安也“刚好”在选举前造就了展现土耳其国力的多项创举,包括试坐了首架本地制造电动车、启动了土耳其黑海天然气田的供气、启用了土耳其首座核能发电厂,并为首架以无人机为主的土耳其制“航空母舰”(埃尔多安语)揭幕。

同时,以库尔德族为主的人民民主党(HDP)不只没有派人参选拆票,更表明支持联盟内包括了土耳其民族主义政党的克勒奇达尔奥卢,摆明是立心不惜一切也要拉倒埃尔多安。

此时,回到反对派席上的埃尔多安更可以运用其远高于克勒奇达尔奥卢的政治魅力,以及正义与发展党支持者的一致性,去图谋回朝之路。克勒奇达尔奥卢主张的国会制变革,更会为埃尔多安打开一道方便之门。因此,就算在投票箱中遭遇挫折,埃尔多安的最佳手段,似乎是一边在野煽风点火,一边等待新政府失败。

正如经历五次选举最终成功重登以色列总理宝座的内塔尼亚胡一般,对于埃尔多安这样的政治强人而言,一场选举的挫折往往不会是决定性的。

近年,土耳其国内通胀高企不下,去年一度高见超过80%(官方数字被人质疑为低估),过去十年土耳其里拉(Lira)对美元汇价大跌九成,外国资金纷纷逃离土耳其,使90年代以伊斯坦堡市政治绩打响名堂、前十年掌权创造了土耳其“经济奇迹”的埃尔多安,失去了其“能干”形象。其以“减息应付通胀”的反常识“经济信念”,以至对土耳其央行的干预,更让人看不见经济复常的希望。

在2015年的国会选举中,埃尔多安的正义与发展党(AKP)失去多数(当时尚是议会制),埃尔多安一边阻碍联盟谈判,另一边则重燃与库尔德族的冲突,最后藉机重新大选而反胜。

在2019年,埃尔多安“老巢”伊斯坦堡市长之位落入共和人民党的伊马姆奥卢(Ekrem İmamoğlu)手中,他就促成选举当局单独取消市长投票的结果(同一选举中其他职位的结果则保留),但最终伊马姆奥卢在重选中却得到了更多的选票,可算是弄巧成拙。(不过,去年底伊马姆奥卢已因此被裁定侮辱官员罪成,判囚七个月,并剥夺政治权利。)

到投票日前三天(11日),总统选举中其中一位必败的候选人因杰(Muharrem İnce)因为疑似是“深度造假”(deepfake)的性片段广传而宣布退出选举。由于因杰本来是2018年代表共和人民党出选的候选人,其2至3%左右的民意支持较有可能流向克勒奇达尔奥卢。在克、埃两人都非常靠近50%门槛之际,这个选前的变故更有可能让克勒奇达尔奥卢在首轮投票就击败埃尔多安。

5月14日的土耳其大选,却是埃尔多安2003年掌权以来的最大政治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