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改变了一切。在波兰月租1400兹罗提(约420新元)的一房一厅公寓,跟玛丽娜在乌克兰150平方米的大房子相比,实有天渊之别。乌克兰房子有四个睡房,来到波兰,妈妈睡房间,玛丽娜睡客厅沙发。

波兰议会去年3月通过法案,允许入境的乌克兰人合法居留18个月,他们可获波兰身份号码,在波兰工作、获得福利、医疗和教育,也可享有一次性补贴。

网络时代难民靠科技求生求助

凯迪亚说:“希望我们都能回归正常生活,但愿不会有一个孩子在21世纪遇到战争。”

从乌克兰入境波兰人数在去年3月暴增,但两个月后就出现回流。波兰别什恰迪县边防提供的数据显示,5月至8月,从波兰赴乌克兰的人数反超从乌克兰入境波兰。9月至12月的出境和入境人流,基本持平。

阿拉强忍泪水说:“我走出来了,花了六个月走出阴影。”

在波兰首都华沙的难民中心是欧洲最大的难民中心之一,可容纳多达两万人。至今已接待过7万5000个难民。难民中心里头设有医疗、心理辅导、餐饮、幼儿园等设施。图摄于2月6日。(李健玮摄)

战争之残暴仍停留在中古时期,但网络时代难民的应对方式已改变。

战争爆发时,很多乌克兰妇女带着小孩仓惶逃到波兰,她们带不上家当,只随手抓个包袱,这种情景让帕特丽夏看了很心酸。

记者在2月初抵达梅迪卡边境时,冰雪覆盖大地,多处挂着通讯公司的电话卡广告旗。难民潮早已消退,临时帐篷收起,取而代之是跨境买卖的常态。

普热梅希尔是乌克兰难民进入波兰的首站,也是转运站。占地1万2000平方米的难民中心由一个空置超市改装。初期每天接待四五千人,撑过难民危机后,接待人数减至300人。

尽管如此,玛丽娜对新生活仍心存感激。她到波兰后,找到在乌克兰的美企任财务经理工作,可居家上网办公,方便照顾母亲。老太太四年前中风,从此玛丽娜就把母亲带在身边。

马特修认为,问题症结在于部分措施被滥用,让人反感。他举例称,乌克兰去年5月免除汽车进口税后,大批乌克兰人从波兰买车开回去,“那些都是名贵车子。”

非政府组织国际关爱组织估计,有约33%乌克兰难民将因战争而出现焦虑、抑郁或创伤后压力症候群等症状。为此,多个波兰的乌克兰难民中心和志愿组织都为难民提供心理辅导。

他介绍,市政府正在筹建让难民能住上两三周的酒店,以及一所帮助难民融入当地的服务中心。“我们要帮他们找学校、找工作,教他们波兰语。目标是让他们能够在普热梅希尔或波兰其他城市独立生活。”

“去年3、4月危机爆发,非常紧张。我一度连续48小时工作,难民一直来。我担心我们已经透支了,再也没体力帮助他们了。”

然而,随俄乌战争旷日持久,加上波兰经济前景不乐观,官方收紧了对难民的补贴,民间也出现“援助疲惫”现象。

玛丽娜说的是客套话,也是实话。俄乌战争去年2月24日爆发,玛丽娜在3月带着母亲和爱犬从乌克兰北部城市哈尔科夫逃到波兰。她算得上是“有钱难民”,此前大半辈子在乌克兰打拼,曾在银行任职,自己开厂养殖蜗牛、生产化妆品。

玛丽娜说,她经常通过YouTube观看乌克兰新闻,老家邻居也不时给她发视频,让母女俩看看她们挂念的房子。

波兰民间对邻居的苦难感同身受,他们热情支援,多个基金会和志愿团体纷纷出钱出力,提供各种救济品,140万波兰人还敞开家门让难民入住。

玛丽娜和凯迪亚都很感激波兰政府和人民的接纳,但感慨今日不知明日事的生活状态让她们无法对人生进行长期规划。两人都希望战争快点结束,让她们重返家园。

波兰民间“援助疲惫”现象

延伸阅读

波兰和乌克兰历史交织,包括利沃夫在内的乌克兰部分地区,曾是波兰—立陶宛联邦的一部分。

普热梅希尔市长巴昆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强调,大部分市民仍热心助人,虽然难民潮一度造成不便,但也有部分民众和企业从中获益。

“欢迎来到寒舍!”

乌克兰难民在网络时代靠科技解乡愁。已经在波兰安顿下来的57岁乌克兰人玛丽娜(右)与81岁母亲莉迪娅,2月4日在住所看着手机存放的乌克兰老家照片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李健玮摄)

走过烽火岁月,难民身心灵创伤仍未平复,一听到巨响,下意识以为俄军炮弹打到波兰了。与记者谈话的好几名乌克兰难民都提到对剧烈声响的恐慌。

在边境值勤的志愿者预估,乌克兰进入寒冬后,当地供暖不足加上战事可能升级,会再有大批难民涌现。

教乌语的阿拉因儿子在战争之前就在波兰长住,所以熟悉波兰的环境,适应良好,暂无归国打算。

57岁的乌克兰人玛丽娜,带领记者走入她位于波兰南部城市索斯诺维茨(Sosnowiec)的住所时如是说。

普热梅希尔难民中心内入口处贴着多张告示,其中一张图文并茂写着:禁止气球。

在华沙的志愿团体“协调支援中心”负责人赫班诺斯基呼吁,外界打破对难民的刻板印象。他说,难民不是“完全无助、只等着领取食物的人”,他们安顿下来后,可发挥所长为社区贡献。

普热梅希尔市民的主要抱怨是,许多提款机一度涌现难民,想取点钱都不容易。也有人称,国家医疗资源与难民共享,波兰人看病等候时间被拉长。

在波乌边境的普热梅希尔(Przemysl)城市及华沙的大型难民中心内,除了睡床、医疗、幼儿园、餐饮、充电器等设施外,写着上网密码的告示牌是重要标配。

基辅传出的第一个爆炸声响在阿拉心中留下阴影。她剖析自己的心理状态:不是害怕爆炸,而是对爆炸之前不寻常的宁静,以及不知下个爆炸何时发生极度不安。

战争爆发前,已有约150万乌克兰人在波兰居住,是当地最大移民群体。作为邻国,波兰也成接纳最多乌克兰难民的欧洲国家。据官方统计,目前在波兰居住的乌克兰人共计350万,其中约150万是难民。

皮乔夫斯卡判断,“循环式进出者”将占多数,他们大部分时间在波兰工作,时不时回乌克兰短暂逗留。

“女儿女婿、儿子媳妇轮流值班,每人隔六小时通过网络跟我通话,24小时都有人帮忙。我在车上有三台手机。”

有乌克兰人冒风雪,带着香烟和伏特加入境兜售,记者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遇上两次。另有人到波兰采购乳制品和肉类,他们说,打折商品比利沃夫便宜四分之一。

25岁公务员卡米尔去年被调到火车站工作,主要给难民派发被子,有时充当司机帮忙载送难民。他忆述,最不可思议的一幕是:21个人和一台轮椅,挤进他开的八人座轿车。

叶娜母子来自乌克兰中部亚历山德里亚,因担心俄军在冬季后发动大规模攻势而匆忙离家。在采访过程中,爱德华接到外公外婆从乌克兰打来的视讯电话,非常兴奋。

玛丽娜回忆说,她在撤离时处于惊吓状态,一切全靠在新加坡的女儿和美国加州的儿子引导,包括制定逃离路线、远程支援及安排住宿。

天下之大,难民只求个安身之所,但寄人篱下的日子,确实让人过得不踏实。

巴昆说,“不是每个难民都没钱”,部分难民长期住下,带动了出租车、酒店、公寓和餐馆的生意。

波兰政府要帮难民独立生活

走进屋内,81岁老太太莉迪娅坐在沙发上,电视停留在乌克兰新闻频道,播放着新闻。

除亲人相扶持外,难民也靠Wi-Fi和社媒平台求生求助,这也是他们与亲戚朋友及母国保持联系的生命线。

在餐饮业任职的马特修(33岁)受访时说,他的公司为难民捐赠餐饮,刚开始互动良好,但久而久之,难民开始对饮食挑剔。

位于市中心的火车站如今热闹依旧,但乌克兰入境乘客不多,世界末日仿佛快降临的混乱场面不再,给难民提供免费餐饮的小窗口则还保留着。

创伤后遗症:以为俄军打到波兰

小伙子亢奋地说:“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25岁的普热梅希尔市人帕特丽夏自战争开始就每周五天、风雨不改到火车站做四小时翻译。

已跟妈妈抵达汉诺威的爱德华说立志在德国挣钱,之后赴美国或加拿大念大学,但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乌克兰。

在华沙难民中心的工作人员说,住上至少六个月、享免费吃住和医疗服务的长住难民比例升高。据现场观察,难民中心里住着不少吉普赛人,有两个妇女带着六七个孩子,在中心外向记者索钱。

帕特丽夏所言不夸张,华沙难民中心吠声不断,猫狗随主人躺床上,一不留神还以为走进迷你动物园。

有六万人口的普热梅希尔城市在去年3月迎来难民潮,一度每天有五万人抵达,其中八成是难民。

欢乐的气球为何要禁?工作人员解释,防气球爆破吓坏人。

有人带七猫逃命

战争前,59岁的阿拉在基辅国家大学教外国学生乌克兰语,有20年教学经验,到波兰后继续执教,乌克兰难民成了她的学生。

坊间议论的另一问题是,从乌克兰入境的难民只要登记取得波兰身份号码,每户家庭的每个小孩可获波兰政府每月发放500兹罗提的补贴,这项措施很可能被滥用了。

记者在难民中心内遇到一对母子,38岁美甲师叶娜和17岁儿子爱德华,他们准备隔天乘火车赴德国汉诺威。

波兰《第一新闻》去年12月引述波兰发展基金副主席马尔祖克说,估计有60%至70%的乌克兰难民已在波兰找到工作。波兰经济研究所预估,乌克兰人2022年在波兰注册了两万家公司。

波兰国际事务研究所的东欧问题分析员皮乔夫斯卡说,调查显示,约40%乌克兰难民打算在波兰住久一些,但不表示他们就必然长期定居。同个时候有一群人回去了,他们主要是在波兰或其他国家找不到栖身之所的人,即便乌克兰还处在战乱中,他们还是选择回去。

在波兰国际援助中心当教师的乌克兰难民阿拉,每听到电车或地铁声,情绪就紧绷。

这位年轻志工能说英语,也懂点乌语。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乌克兰人对小动物宠爱有加,逃难也不忘把宠物带上。帕特丽夏笑说:“各种动物都有,猫、狗、老鼠、蜘蛛。有人还带了七只猫。”

波乌边境恢复常态

根据官方智库波兰经济研究所去年7月发布的调查,77%波兰人参与支援乌克兰难民,共自掏腰包花了约90亿(26亿8600万新元)至100亿兹罗提。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估计,波兰政府去年为接待乌克兰难民而投入约80亿欧元(114亿新元)巨资,是难民开支最大的成员国。

“我要活着等到可以回家”

乌克兰难民要适应新环境,须先学会波兰语。26岁的凯迪亚去年3月带着六岁女儿从基辅逃到华沙后,通过脸书找工作和波兰语班。有好心网民回应说,波兰国际援助中心有免费语文班,她幸运地报上最后一个名额。

“这些人是我们的邻居,乌克兰的利沃夫离这里不远,大概就一个半小时车程,念书时我们常去。我既然能帮忙翻译,就应该帮。”

波兰国际援助中心成了凯迪亚的第二个家。现在她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波兰语,还获中心聘用为行政人员,女儿也在那里开设的小学班上课。

莉迪娅老太太天天追问女儿何时能回乌克兰,谈起老家就落泪。这位在波兰走过一轮春夏秋冬的老人淡淡地说:“我希望早点回家。我要活着等到那一刻到来。”

波兰与乌克兰接壤边界长逾500公里。距离乌克兰西部城市利沃夫约85公里的梅迪卡(Medyka)边境口岸,是战争爆发时,最多乌克兰难民逃入波兰的通道。因乌克兰政府强制规定18至60岁男性留在国内打仗,难民大多数是妇女、儿童和老人。

爱德华说,信号够强的话,他们一天可谈上五至七通电话,外婆还会把妈妈心爱的两只猫咪拿到镜头前打招呼。“跟外公外婆通视讯电话很重要,至少每天有个盼头!”

一批乌克兰难民在2月2日抵达波乌边境城市普热梅希尔火车站,值勤的联合国难民署人员从旁协助。(李健玮摄)

转眼又是一年严冬,乌克兰土地上战火还在燃烧。俄乌战争一年专题报道,见《到战争边陲采访 烽火中坚持的生命  》互动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