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tia律师事务所副主任陈悦欣律师曾是主控官和处理过许多金融罪案,她解释,警方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他们确实在海外不具备管辖权或调查案件的权力。
明伟则自己上网学习如何追踪区块链活动,尝试追查被盗货币的去向。他成功追踪到部分加密货币被转至几个不同的电子钱包,接着把相关信息交给警方,但之后没有下文。他与艾丽、美婷异口同声说,警方告诉他们,因这类加密货币投资骗案的赃款往往已被转至海外,调查工作受限于管辖与执法权限的问题。这样的官方答复让明伟等人感到无奈。
陈悦欣说,疫情暴发严重影响跨境活动,增加犯罪分子使用钱骡移动赃款的难度。同时,加密货币投资开始流行,加上这类投资往往无须与银行交涉,因此开始成为犯罪分子的“新宠”,他们所设计的虚假交易平台看上去也很专业。
至今距离艾丽在网上认识爱情骗子大约有半年时间,当她说起自己被骗的遭遇,记者仍然可感觉她心有余悸。
为了面对自己受骗的真相,明伟上网搜寻其他有相同经历的受害人,结果找到爱情骗案受害人所设立的援助群组。他听着其他受害人所叙述的经历,发现当中都是“似曾相识”的桥段,让他在这过程中慢慢放下过去。至于约会应用,他已完全不碰,暂时搁置自己成家的愿望。
陈悦欣说,犯罪份子往往非常善于移动赃款,当把加密货币骗到手后,他们会赶紧把货币转至海外交易平台或电子钱包,然后迅速将货币套现。过程中,犯罪分子也会把属于不同受害人的加密货币混在一块儿再“洗白”,增加追查失款去向的难度。
手法向“数码转型” 骗子不以智取 专攻脆弱感情
艾丽自认陷入爱情骗局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除了一名好友,她没跟其他人诉苦,“怕别人觉得我笨”。短时间内失去大笔积蓄和对爱情的信心,艾丽一度陷入黑暗与绝望,甚至想过轻生,“幸好我最后还是想通了,没有做出傻事”。
心理治疗师潘嘉丽认为,骗子也善于给受害人很多关注与呵护,倘若切断与对方的往来,意味着受害人将无法继续从这段感情中获得“自我肯定”。
为对方可疑行为找理由
“他给的关心比别人多”
周泳伶解释,骗子引受害人上钩时,所针对的并非受害人的智商,而是其感情层面。这类受害人通常自觉他们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找到恋爱或结婚对象,并且对于他们的单身状态有一定的羞愧感,“例如他们在农历新年期间会被亲戚‘拷问’,为何还没结婚、你到底是什么问题等,这些因素难免让受害人在寻找爱情方面变得更为脆弱。”
几个星期后,艾丽、明伟和美婷都开始遇到投资平台不让他们提取资金的问题。K劝美婷要有耐心、给投资平台一点时间处理行政,明伟则在C的说服下进一步投钱,“因为她当时告诉我,付多点钱成为投资平台会员,如此一来他们才会优先处理我的提款要求。”
美婷(假名)今年31岁,当会计师的她有投资加密货币的经验,因此当K推荐她下载投资应用时,美婷发现该投资平台与服务做得非常专业和高级。她决定试一试水温,先投资一小笔钱,不过,K一直怂恿她“放多点、放多点”。
本期实况报道访问三名拥有大学文凭的男女受害人、处理这类个案的律师与心理学专家,探讨受害人为何在“谈情”过程中忽视各种“危险信号”、什么原因促使加密货币投资成为骗子惯用的诱饵,以及受害人能如何借助法律途径追讨失款。
损失六位数买房计划泡汤
在这样的情况下,严文键注意到,近年来有更多受高等教育的专业人士成为爱情骗局的受害人。“这类受害人大多知道或听过加密货币投资,并且能接受一定程度的投资风险。”
当骗局发展到这一地步,已是接近所有幻想与希望不得不破灭的尾声。艾丽、明伟和美婷都察觉到对方的态度开始转变。当被质问是否是爱情骗子时,C立即将明伟拉黑,A责怪艾丽竟然不信任他,K则不再像过去那样频密地回复美婷的短信。
网络爱情骗案,一种以攻破心防和筑造浪漫幻想为手段,再诱使对方掏钱做虚假投资的诈骗模式。尽管这些年来媒体不时报道这类通称为“杀猪盘”的案件,执法单位也提醒公众别上爱情骗子的当,但仍有不少人包括越来越多受高等教育的白领上班族、专业人士,在寻觅爱情的路上不慎坠入骗局。
第一次和艾丽(假名)做访问,她显得特别谨慎,不愿透露太多个人信息,对于讲述自己如何受骗的一些细节也有所保留。她告诉记者:“我担心骗子读了新闻报道后,会知道是我爆料……”
有一次,A建议艾丽和他参加投资平台的一个情侣活动,两人掏钱做同一项投资。“我当时没法拿出太多钱,结果A很凶地对我说,要做成功的女人就必须愿意拿出钱投资,不够钱就去跟银行借……”心上人的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转变,让艾丽当时感到纳闷,但她为A的行为找到了理由——“我想,可能是因为文化不同,让他的行为显得比较大男人吧……”
周泳伶发现,骗子也越来越狡猾,善于玩弄受害人的感情,会利用“love bombing”(给予对方很多宠爱与关注)、“gaslighting”(让对方质疑自己的想法与逻辑)等心理手段,让受害人感到脆弱,进而操控他们。
当时没怀疑他吗?“是有一点点,但他一直很频密跟我联络,电话上聊天时说话流利,也表现得对新加坡的环境非常熟悉……”艾丽和A始终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
从短信联络到通电话,两人每天聊天谈心,A也很勤奋地报备自己的行程和分享日常,让艾丽渐渐地对A付出感情。A并非艾丽首个在约会应用上认识的异性,但对艾丽而言,A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他给我的关心比其他人给的多”。
艾丽只肯透露自己拥有大学文凭,目前是一名白领上班族,她去年8月使用某约会应用时认识了A,她当时34岁。“他自称是新加坡永久居民,从事与医疗行业有关的工作,经常出国公干,我们网上认识时他刚好在中国出差。”A也提供许多个人信息,让艾丽感觉他经济条件不错,例如他声称在中国置产和有私人司机等。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被盗走的加密货币也不例外。艾丽知道市场上有追踪加密货币和调查加密货币骗案的专人,但因得掏钱聘用这些“猎手”,担心又是一次血本无归的资金付出,所以始终没有聘用专人。她在今年1月去见国会议员,希望政府与执法单位能为骗案受害人在追讨失款方面提供援助。
不过,成功为受害人追回加密货币投资失款并非不可能的任务。Setia律师事务所主任严文键律师透露,他的律所已为几名受害人成功追查到失款下落,目前处于取回这些失款的阶段;由于这些案件属于法庭谕令不准公开的诉讼,严文键不便透露更多详情。
美婷一样没让家人和朋友知道她受骗的事情。她说:“我们(受害人)发现自己被骗后都够难受了,如果把事情说出去,我觉得其他人会说什么‘你就是贪’这类话,我不想承受别人的批判眼光。”
临床心理学家周泳伶博士透露,比起疫情暴发之前,前来她的诊所寻求心理治疗的爱情骗案受害人增加约两成,受害人年龄有年轻化的趋势,且大多是专业人士,包括律师、金融界从业员和教师等。
明伟同样和C没有见过面,每当约好见面时间与地点后,C总是找借口爽约。到底C有何条件或优点,让明伟认为她是适婚对象?也是大学毕业生的明伟坦言,C在短信谈话中表现得很懂得理财,让他产生好感。“平时聊天她很积极回应,我生日时也送我蛋糕和花,让我感觉她是真心的。”
严文键也建议想追讨失款的受害人所能做的事情。第一步是追查被盗窃的加密货币的去向,受害人可以请专人调查或自行学习如何做加密货币追查工作;一旦掌握到加密货币去到哪个交易平台与电子钱包,受害人可以向法院申请庭令,要求交易平台提供电子钱包持有人的个人资料,前提是必须向法院提供自己被诈骗的证据。
艾丽记得,A先分享他自己投资加密货币的收获,接着鼓励艾丽也做相同投资,两人可以为未来的生活一起努力。只听过加密货币但没相关投资经验的艾丽不疑有他,下载了A推销给她的投资应用,开始把自己的积蓄一点一点地投进加密货币的世界。
受害人在发现被骗真相后 应向信得过的人倾诉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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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媒体上经常有关于爱情骗案的新闻报道,与“对象”交往过程中也出现可疑迹象,理应更具判断能力的专业人士为何无法识破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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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网络爱情诈骗案的犯罪手法出现变化,从之前大多涉及现金转移的手段,发展至网上进行的加密货币投资骗局。
和其他爱情诈骗案的“剧本”一样,在认识几个星期至一个月后,“心仪对象”会开始说服受害人上网进行加密货币投资。从谈情到谈投资,骗子往往有相同套路——声称要为两人的未来累积财富。
从享受被对方捧在手心上的甜蜜,到发现自己上当后的惊慌失措,尽管内心满是难以化解的复杂情绪,受害人往往不愿把自己的经历说出去,或是求助于身边亲友。与其说不愿意,当中更多是一种害怕被旁人歧视的焦虑,担心被人说“哎哟,怎么你也会被骗”。
严文键与陈悦欣发现,犯案手法转变的时间点是在冠病疫情暴发期间。疫情前,不少罪犯经常使用“苦肉计”,例如家人患重病急需一笔医药费,或突然出现某些情况导致资金无法周转,恳求受害人伸出援手等。
潘嘉丽建议,受害人在发现被骗真相后,应向他们信得过的人倾诉心声,必要时咨询心理治疗师接受辅导,化解他们所经历的创伤。她劝受害人:“要善待自己、给自己多一点慈悲,而非一味地地自我批评。”
严文键说,能否成功追踪到加密货币的下落,这在一定程度上得靠运气。由于采取法律行动须支付律师费和讼费等开销,许多受害人宁愿选择“止损”,放弃走法律途径。
交往过程中,A并非让艾丽毫无疑心。认识几个星期后,艾丽自然希望能与心仪对象见面,但对方总推说在国外临时有公务或家事,暂时无法回新加坡。在艾丽的要求下,两人终于安排一次视讯聊天。艾丽忆述:“他当时戴着帽子,所在的地方灯光很暗,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样子。”
2020年冠病疫情阻断措施期间,当时30出岁的工程师明伟(假名),正苦恼认识不到结婚对象,他于是开始使用约会应用和社交媒体认识女生。在网上“耕耘”约一年后,明伟认识了C小姐,对方自称是做服装生意的老板。明伟开始对C产生情愫,并且以结婚为前提与对方交友。
感到羞愧不光彩曾想轻生
艾丽坦言:“那段日子我一直哭,但我不敢让爸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被骗的钱)几乎是我所有的积蓄,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周泳伶说,当注意到危险信号或怀疑对方时,受害人也会尝试寻找理由来替对方做辩解,说服自己所付出的感情与金钱是值得的,这在心理学上称为“确认偏差”。
到最后,三人都意识自己上当了,于是报警。艾丽所损失的10多万元,原本是她打算用来买房子的积蓄;明伟失去20万元至30万元的“老婆本”,美婷透露她的损失有五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