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的高墙后，一名兽医和两名兽医助理正抢救着误吞蜗牛、全身颤抖的贵宾狗；另一张病榻上，三名兽医助理和一名兽医正压着一条大狗，准备拍X光；隔间的年轻兽医则准备给眼睛肿胀的乌龟喂药。走廊上，另一名兽医助理正快步走，准备检查刚动完手术的小猫是否已从麻醉中苏醒，随时汇报给为乌龟看诊的兽医和在外等候的饲主。
周浩廷估计，要减缓兽医行业人手吃紧的问题，须增添至少100名兽医及300名兽医助理等。
也就是说，兽医与动物的比例是1对1700只宠物；而人类医生与人口的比例则是1对385人。
“我不打算自己开诊所，所以不必建立宾主关系，我只想看看不同病例，有灵活自主的工作时间。”实际上，他的兼职收入与在英国税后的实际薪金不相上下，而本地的全职兽医年假还不如英国多。
对此也有同感的李成吉说，网上信息是真是假，不易分清，简单泻肚子，往往与宠物品种、食物、气候和居住环境等脱不了关系。“有的饲主早已对病情持有己见，来看兽医，只是要兽医同意。可是饲主往往忽略了宠物是有灵性的，能感应饲主对医生的信任和配合程度。主人的对抗心强，宠物出于保护心理，也不会配合检查。”
目前，获动物与兽医事务组（AVS）认可的持证训犬师有24名。
新加坡兽医协会会长周浩廷医生接受《联合早报》专访时说，兽医行业饱受人手短缺和共情疲劳（compassion fatigue）的困扰。过去一两年，选择兼职工作方式的兽医达到前所未有之多，使人手不足的情况雪上加霜。
疫后经济活动重启，饲主重返办公室，不放心留毛小孩独自在家，带动了日间托管服务需求。加上出国旅游或公干频繁，寄宿服务更普遍，视宠物体型和品种，稍有规模的宠物酒店，每晚寄宿费介于70至100元。
30岁的庄杰克医生在英国修完兽医学留在当地工作两年，疫情期间回新，决定不加入任何兽医诊所当全职，也不固定在一家诊所兼职。
训犬师素质参差不齐
这个价格不是人人愿意支付。不少人看准商机，在Carousell网站或通过介绍，推出私人“居家”寄宿服务，打着“告别宠物酒店的冰冷、享受全天候个性化陪伴”的广告，每晚只收20至50元。当中，不少是在组屋或公寓内经营，并声称自己也饲养宠物，或有训练宠物的经验。
曾任兽医协会副会长的陈翠翠也说，兽医不是赚大钱的行业，员工薪金和福利占了诊所盈利的一半，加上越来越贵的医疗用品和药物，兽医收费被迫水涨船高。
“一踏进那个组屋，就听到其中一个关着门的房间传来狗吠声。负责看护的人和我在客厅讨论细节时，狗不停地吠，对方忽然发脾气，开门朝狗丢东西，要它安静。我看到狗室里漆黑一片，窗户紧闭，感觉很不好，马上带了狗离开。对方却要求我支付预订寄宿费，骂我临阵退缩，害他失去其他生意。”
陈容儿（化名）就是其中一个客户。过去一年，她每次出国会把小狗付费寄宿在熟识的训犬师家中。最近因训犬师没空，她找上另一住家寄宿服务，不料却是一场可怕的经历。
2020年，美国公司亚洲玛氏宠物医疗护理（Mars Veterinary Health, Asia）进军本地兽医市场，收购VES兽医院、本地老字号快乐山兽医中心七家诊所及另两家诊所，反映了本地兽医行业的商业潜力。财团或商业合并，除了整合资源，也有助引进更多海外人才弥补缺口。
像简单的结扎或节育手术至少要600元；常见的猫狗开刀取出误吞物的手术，连同一两晚留医和麻醉费，从2000到4000元；癌症治疗，每次1000多元；牙齿护理（还须麻醉）500元起跳；心脏、眼疾、肠胃等专科医疗护理，五位数收费；除虫护理或常见腹泻、耳疾，至少250元；这还不包括每年近百元的预防针和例常健康检查。
拥有23年训犬经验的林美诗说，自疫情暴发，入口纯种幼犬的售价上涨至少一倍，饲养宠物的人多，加上信息普及，更多饲主意识到训犬的重要性。
柜台前的诊所大门，这时走进一对男女，牵着狗环视一圈后，就猛按柜台的桌铃，问了几次“哈罗！有人吗？”，转头对狼狗饲主投诉，“预约有什么用，我们在门外已经等了45分钟，现在连护士都看不见！”声量之大，足以让柜台后忙碌的兽医和助理听见。
不过，拥有38年行医经验的兽医李成吉医生却认为，本地兽医人数并非严重吃紧，问题出在缺乏愿意当全职的兽医，越来越多入行不久的兽医宁可选择兼职。
目前，市场上兼职兽医的时薪介于70到90元，一天八小时，每个月工作20天，收入就有1万1000元到1万4000多元，与全职兽医不相上下。一些在兽医院兼职夜班的，还会抽取每起病例的一半看诊费。
去年3月，本地一家训犬中心K9 Connection被爆出训犬师以铁碗打狗的虐狗事件。一段视频显示，一只棕色狗被拉到寄宿小房后，一把男声大喊道：“欢迎来到地狱，我的朋友，四个月的地狱。”一阵辱骂后，男子先是踹了一脚，随后用铁碗往狗的脸部猛砸三下。小狗可能出于自卫露出反击的样子，结果再次遭到男子猛打。
我国目前约有40个持有执照的商业宠物寄宿设施。动物与兽医事务组（AVS）说，自2021年4月，商业宠物寄宿设施须遵守更严格条例，包括动物健康和疾病管理、空间分配和员工培训。除了基本伙食和寄宿，不少设施也提供遛狗、游泳、训犬等一站式服务，一些甚至有毛小孩专车接送服务。
李成吉医生感叹说：“一家诊所如果全是兼职兽医，宠物就能难得到最佳医疗护理。”
动物诊所的柜台前，狭小空间里的四人看来有点不耐烦，一人不时安抚着怀中猫笼里的猫，一人紧拉着狼狗不让它接近猫，还有一人不停地来回踱步，一人坐在椅子上滑手机，身边纸箱里蹲着一只净白羽毛的观赏鸡。
所幸她临时找到尚有空位的宠物酒店，才不至于耽误出国安排，“我不会再选择私人寄宿，除非是很相熟的朋友”。
毕业自澳洲、在本地开兽医诊所20年的陈翠翠医生说，兽医行业近年来已成了压力最大的职业之一，人手短缺是全球化问题，国际间的兽医自杀率和患上忧郁症的机率很高。她的兽医学系同届生中，至今继续执业的不到半数。本地大学没有兽医学，须依赖海归兽医，培养新血方面处于劣势。
小本经营对垒势大财团，对本地兽医业的冲击孰好孰坏，受访兽医各有看法。好处是行政工作更有效率，资金充裕能引进先进医疗仪器提供更好的专科治疗；坏处是商业化经营不一定适合兽医这个“良心”职业，无法优化以及与病患建立密切联系。
周浩廷把兽医形容为宠物售后服务单位。“饲主在宠物店看到宠物的可爱模样，冲动之下买了才来找我们。他们以为买了小狗，它会一辈子健健康康，有所不知的是，除了狗粮，宠物年纪越大，医药开销也跟着增加。”
延伸阅读
兼职兽医一般没有固定诊所，无法培养长期密切的宾主关系，对宠物和饲主的生活环境一无所知，无法跟进慢性或严重病情，倾向于表面化的“有病就吃抗生素”或“创可贴治疗”，不愿花心思或时间追究真正的病因，常是药不到、病不除。
据国家公园局属下动物与兽医事务组（Animal & Veterinary Service，简称AVS）估计，2020年发出的犬执照约8万1000张，比2019年的7万张增加约15%。
开动物诊所13年的宋泋嬚医生说：“随着科技发达，现代饲主更加要求宠物的医疗服务尽量做到人类的水平。”可是遇到不满，有的却直接上社交平台喊话、投诉收费或批评治疗方案，不先向兽医了解真相或沟通，结果加深误会，打击了兽医的士气。
兼职固然暂缓人手短缺问题，但却也造成恶性循环，影响兽医专业的服务水平。
训犬35年的黄汉辉（60岁）说，这么做好比看了几个视频就能成为大厨，煮得好不好吃，往往得看运气。因此，一些狗上完训犬课后，反而变得更具攻击性或更胆怯。
“很多人看到宠物经济的发展潜力，以为当训犬师很好赚，看了几个视频揣摩一下，就自诩能训练狗儿服从指令。”
据《联合早报》走访多家兽医诊所发现，兼职兽医的占比已多达三分之一；除了少数兽医固定在几间诊所兼职，更多是“游击战”的形式，谁家的时间和薪酬配合就到那家。
全职兽医少了，宠物和饲主等候时间长了；入口的药物和医疗用品成本涨，动物看诊费也不得不涨；付的钱多，对服务素质的要求更高，耐心更少，投诉更多，兼职医生又无法满足客户期望，客户对兽医和接待员的友善度下滑；兽医感到不受尊重，工作压力又大，进一步推高辞职率。
AVS去年12月推出更新版的认证计划（AVS-Accredited Certified Dog Trainer），只认可考获四个独立的动物行为和训练机构证书的训犬师，旨在确保本地训犬师的专业水平。训犬法以科学为依据，符合本地情况。这些机构也拥有健全的管理程序，可处理有关旗下训犬师的投诉。
周浩廷也观察到，越来越多年轻饲主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无暇照顾宠物，宠物就沦为家中二等公民，快乐泉源变成精神负担。恰逢饲主失业停职，经济负担则转嫁给兽医。“他们责问我们为什么见死不救，但我们无法每次都免费治疗，只能尽量按饲主的经济条件，提供最有效的护理。”
宠物寄宿日趋普遍
新加坡兽医协会统计，本地有474名持证兽医，但很大部分目前没有全职执业。按协会获取的数据显示，本地宠物当中，狗儿数目超过11万1000只，猫有8万1000只，鸟有8万7000只，兔子、仓鼠等小型哺乳动物有9万只，总数超过80万9000只。
这可说是本地100家动物诊所的日常，是兽医和兽医助理们每天必须面对和调适的压力，也是造成离职率高的原因之一。
不仅是兽医，兽医护士和技术人员也供不应求。本地理工学院调查发现，只有不到5%的兽医护理毕业生在五年后仍留在兽医行业。一般上，每名兽医需要两三个助理。在新加坡执业的兽医多数毕业自澳大利亚、新西兰、英国和美国指定兽医大学。
林美诗说，有的宠物寄宿中心为招徕生意，附送训犬课程，但聘用的训犬师资格并没有受到有关当局的监督管控，是造成训犬水平参差不齐的原因之一。
父母工作，小孩托管，毛小孩也不例外。除了日间托管，还有宠物酒店等寄宿服务。
没有预先做财务规划和考量，动物的医药费又没有政府津贴或类似人类的公积金保健储蓄，负担不容小觑。
尽管市面上至少有四家保险公司推出宠物保险，但因保费不低、承保范围不大而少人问津，只有不到一成的饲主买宠物保险。
高级署长曾晓峰医生说，AVS不断与兽医业者交流，聆听他们面对的挑战，包括如何确保兽医服务能满足日益增长的需求和期望、兽医的工作与生活平衡、精神健康等。针对兽医协会设立兽医专业机构的建议，AVS将适时回应。
疫情期间，本地的宠物数目因需求增加而上升。人们对幼犬的需求大增，促使纯种幼犬的售价从疫前平均5000元一只，大涨到疫情期间1万2000元的高峰，近来则降至9000多元。除了猫狗，体型小巧的仓鼠、兔子、天竺鼠等更受欢迎。宠物数量增加，推动宠物相关产业链的发展，却也带来了不少隐忧——兽医和兽医助理的短缺愈发严重、训犬师素质参差不齐、宠物寄宿和看护中心的服务不到位，甚至发生宠物被虐等问题。这期的《实况报道》探讨本地兽医如何应对。
快乐山兽医诊所外勤总监蔡珍珍说，为吸引更多人加入兽医行业，公司与淡马锡理工学院合作推出病患护理助理培训课程，提升他们的职业前景；安排台湾的兽医系大学毕业新生来新工作，协助考取可在本地执业的资格；引进邻国兽医任职兽医技术人员或护士。
高级署长曾晓峰医生前天受询时说，事件还在调查中，无法透露详情。该训犬师去年已从认证名单中被除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