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可不是那类整天把爱心、恩情挂在嘴上的人;他的作风总带有点“侠义情”和“江湖味”。比方说:在测验之前,他先礼后兵,警告大家要光明磊落,不要干偷鸡摸狗的勾当;然后他戴上墨镜,拿了一本《春秋》杂志,搬了一张椅子,到课室的后方监考。想起来也真莫名其妙,为什么监考也要戴上太阳眼镜?
老师也喜欢朗读,有时心血来潮,他自己会把整个课文朗读一番。不过,也许跟出生、成长环境有关,他的华语广东口音奇重;我们虽然顽劣难驯,也不敢公开拿他的腔调来“搞怪”,这多少出自敬畏的心理。
他担任班主任的那一年,规定我们必须每个星期写一篇周记。换句话说,他每周必须多批改接近40篇小文章,这点对害怕麻烦的老师是不想额外干的。
记得其中一次,我们和他的小儿子三人,划着老师家中的小舢舨,在海面上游荡。突然发觉老师一边奋力游向小舢舨,一边高喊:“坐下!不要站起来!”然后他把船拖回沙滩,并且把我们教训了一顿:站立可能使小船失去平衡而翻覆,后果不堪设想。从此,他不再让我们划他的船了。
是本地著名篮球教练
老师离世时90岁(1927-2017)。推算起来,在他童年时期,中国发生近代史上第一次内战(1927-1937),少年时代则爆发了中日战争(1937-1945)和第二次世界大战(1939-1945),他的出生地广州更在1938年被日本攻占。这样的阅历教起历史来自然会连带说些所见所闻,甚至属于自己的故事;但是,老师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世,也许觉得这班十三四岁的黄毛小子能懂多少?
从早报副刊《现在·四方八面》版的一篇小品,知道1950年代亚洲篮球神射手余铁军逝世的消息,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几天来脑海中不时浮现点点滴滴的往事。
还有,有时刮起大风,他会像个大孩子一样,在学校的操场上放起风筝;那风筝很大,必须出动他自己的收放器械才能把风筝带上高空,然后傲视着周边的小风筝,自由地翱翔着……
老师教过我们华文,也教过历史,而且是班主任(1960年代称为“级任老师”)。当年我们建校不久,班级少,教师不多——连校舍也是向一所小学借用的;这样的师生关系可不是说断就断、说忘就忘的。
移民前曾向冼良学厨艺
(作者为退休编辑)
也许是孺子可教,老师私下也借书给我读,而且还要我写读后感。记得他第一次借我看的书,是台湾学者李敖的《传统下的独白》。就在这种潜移默化下,我培养起涂涂写写的习惯,长大后才“有胆”跨入新闻界。
老师说,自己在创业初期,每天工作16个小时,回到住家后连口袋中的每天收入都没有功夫点算,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在多次叙旧会上,老师透露了他移民美国的动机。当时新加坡同中国还没有建交,他无法接母亲过来同住,到美国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老师不一般的人生是在“不平凡”的时代走过来的。从球星、教员、厨师,到下海当餐馆老板,老师以90个岁月,走完一生。
老师的华文课对我们的感化最深,他毕业自中国中山大学,古文根底深厚,而且写得一手好字。有时,他借用黑板,顺手“秀”一下书法,让我们大开眼界,我自己则私底下“偷师”,在纸上模仿他的笔法。
根据老师自己的陈述,他在年轻时经常在县级田径运动会上得奖,晚年又迷上羽毛球,而且夺得世界华人羽毛球赛的宿将项目奖项,可见老师对体育的爱好是多元化的,称得上是有“球”无类。
文章的作者称他为“老铁”,这是老友、知交、球友对他的昵称。对我们来说,他是我们的“老师”,这个称呼我们叫了几十年,因为他曾经是我们的中学老师。
那时已经是夜晚时分,老师坚持和我聚一聚,我只报上酒店的名字,地址也没给,他就找上酒店,开车把我接到他的餐馆,请我吃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把我送回酒店。两天后他又应我的要求,把录下的几家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送到酒店给我,然后跟我道别。
另一个画面是球员动粗,甚至发生殴斗时,老师喝令自己的队员并排坐在自己跟前,不许任何人离开;队员虽然怒气冲冲,但还是被老师镇住,顺从地等候主办者处理。
很少提起身世
在新加坡期间,老师育有一男一女,住家面向加东海边,他曾在家中为我们办了两三次野餐会。师母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她忙进忙出,为我们准备野餐食物;女儿的年龄跟我们差不多;儿子则比我们小几岁,调皮好动,而且长相十足像老师本人。
小舢舨命名“长风”,这两个字就写在船头,有一年的春节,我给老师寄去贺年片,里头有两句属于我的“绝句”:“愿再乘‘长风’,破骇浪,捞回‘眼镜’”,因为那次划船,我的眼镜掉入海中,一“掉”不回。
写得一手好字
每当批改作文碰到好文章的时候,老师就会兴致勃勃地拿到课堂上朗读。我的一篇自由题作文《论曹操》就曾经在班上宣读,这篇文章过后被我珍藏了好多年!
可是,当时在我们这个狂野不羁的圈子里,我们私底下称他为“老余”——也许这样才够洒脱!还好,老余这个称呼属于中性,没有贬义,最多也只是“没大没小”罢了。
我在1994年被派到洛杉矶参观电视制作展,展览完毕之后,我给老师打个电话问好,再次领受了老师的豪迈个性。
看球的日子有两个画面一直无法抹去。一个是在老师当上新加坡国家篮球队教练的时候,一群高头大马的球员列队站在个子不高老师面前,服服帖帖地随着他手的口令:“立正、向左看、向前看……”
老师全家在1971年移民美国,不过他曾经多次回来新加坡,并且出席了校友会为他专设的聚会。
移民之前,他曾经在放学之后,向新加坡名厨冼良学习厨艺;移民后的头三年,他只是当个厨手,厨艺到家之后,才先后在拉斯维加斯和洛杉矶开设华人餐馆。
从球星、教员、厨师,到下海当餐馆老板,余铁军老师以90高龄走完一生,而他的不一般人生是在“不平凡”的时代走过来的。
我想,当教师的通常对学生的名字,记性都特别好。我第一次在聚会上见到久别的老师时,他在我上前跟他握手的时候,马上叫出我的名字。
老师在课余时间也很少提起他在亚洲篮球坛上的“光荣史”,更没有教过我们篮球。课余他的确跟我们玩过球,但那球是足球,不是篮球。给我上体育课的不是他,可是他却招兵买马,叫我们参加他义务开办的垫上运动班。
中学时代,我们知道老师是本地著名的篮球教练,无形中我们除了爱玩篮球,也常给老师教的球队捧场打气。当年的篮球总会杯决赛,我们几乎都到场给老师打气,因为他调教的实乞纳队总是跟同敬队争夺冠军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