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下的第二个场景:她正要奉茶,突然一阵风,外头的樱花飞卷入茶室里,客人纷纷转身捡起落英。那一刻,对茶人和茶客来说,清风落英,那一席茶更特别了。

在上面的那个场景里,她到村里邀请85岁老妇人出席,地点在村外山坡上。老妇说她几十年没有如此正式地喝茶了,一面喝一面说:“以前想,80岁后会怎样?到了80岁就想85岁会怎样?现在85岁了,开始想会不会有90岁?”

喜欢这剧本,因为它如此不动声色地诠释剧作家的生活观,没有渲染的戏剧性,悲欢离合不须要在歇斯底里中上演。

半泽鹤子是很不同的“茶道料理人”,年纪很大了却独自带着炊具茶具,开着小货车到处去,设茶宴招待路上不认识的人。茶宴是先吃饭菜,最后一道是日式抹茶及和果子。她说,她只能尽自己一点小力量,但是特别希望,茶事这件事不会从这世界消失。做过无数在尊贵客人指定地方举行的精致茶事,她晚年时决定,茶事不应该有太多人工修饰,传统茶道就是要感受大自然的声音和味道。她开着车,到处去给那些不常接触茶事的人办茶宴,比如湖边的渔夫、山里的老妇。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人完成,比如找到老寺院里一间遗弃多年的茶室,她擦地板洗厕所,先把地方整理得干净,然后才开始准备茶宴。到当地菜市场采购,周围山野摘野菜,用的是当地食材。在她这里,茶事不是光光鲜鲜漂漂亮亮那种,是生活。

两个少年人在饮冰室里吃冰淇淋,男生谈升学打算,希望得到女生支持,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没有粉红色的罗曼蒂克。另一幕,送殡队伍进入墓园,早已葬在那里的家婆对“邻居”说是年轻媳妇也来了,邻居说:我记得她的婚礼,让人感动的婚礼。还记得她中学毕业时,在典礼上朗诵诗歌,校长经常称赞她非常聪明,资质出众。我死前还去过他们结婚后的新家,漂亮的新家。”女主人翁的生命轨迹,在这样的冷静叙述中,让我们可以静静地观察着。以这个角度来看,百年前美国小镇里的故事,的确和前几年本地组屋里的生活有相通之处。

聂鲁达有一系列诗,赞颂花果、时节、蜜蜂,还有肥皂、椅子、盘子、床等等,这些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例如《一盒茶》的开头:“一盒茶来自远方,大象之乡。如今是老旧的缝纫盒,重重叠叠的纽扣,疑似满天繁星。你带来的清香,屋里徘徊。我的年轻的心,疲惫地,到家了。”另一首《肥皂》是这么写:“肥皂,捧着你到面前,你霜雪般的香气,太陌生了。不知道你来自何处,是否乡野绿茵的气息?”

笔记簿里记下另外一件事。第一个场景:村子外的小山坡,她为两名村妇准备简单茶宴,没有精致器皿,煮食煮水的是一个普通不过的小煤气炉,那种小火锅店常用的可装上一次性小煤气罐的那种炉子。这是在日本茶人半泽鹤子的纪录片中看到的。

一个茶盒,聂鲁达说:“黄铜的盒子,你让我想起,不同的海洋波浪,扫过亚细亚的季风。”

老妇很“哲学”地谈着人生,鹤子也70多岁,还在努力呵护着她所珍惜的。在一个大家一般认为必须很优雅精致很抽离生活的茶道系统里,这个场景却很一般生活,尤其那小煤气炉,没有什么出自名家价值连城的煮水器“釜”,还有山坡上的杂草跟谈话内容。生活中的艺术,所谓精致的含义,不一定是在所谓贵重器物上,不一定框在很程式的动作中。生活的精致,生活的体会,更多是一种态度。

生活中的艺术,所谓精致的含义,不一定是在所谓贵重器物上,不一定框在很程式的动作中。

看一群年轻人改编桑顿怀尔德的名剧《我们的小镇》,百年前的美国小镇移植到本地的老组屋。改编后的剧名叫《95生活》,因为故事发生在一座大牌95的组屋里,主要说的是陈家和王家两家人30年的故事,也加入几个邻居作为陪衬。剧场里两个小时要说30年的起落,只能画龙点睛,怀尔德以两家人的儿女成长恋爱结婚作为轮廓,带出生老病死的循环。两小孩从小是邻居,在同一学校念书,谈了恋爱,创业,结婚,生孩子,最后一幕中女主角因难产而死,葬在小镇外的墓园,与镇里其他先人“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