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念书时,老师未婚,听说后来和同校老师结的婚。小薇和芸与师母不熟,只寒暄几句,就坐下来准备和老师叙旧。才发现,师母既没有一同坐在沙发,也没有离开客厅,而是坐在距离不远、客厅一角的小桌子旁,好像在看书,更像在旁听。
心里是惊慌,也是得意。
小四分班以后,小薇就不在舒老师的班上了,大家分得七零八落,只有芸还在舒老师的班上,小薇好生羡慕。
小薇心里喊着,嘴上并无声。老师却像听见了,回过头来,看着她,微微笑。
什么时候给老师呢?总不能送到他的班级去吧,那么多双眼睛。好几日了,再不送出去,画卷在书包里就快被压皱了。正愁着,那一日刚好看见舒老师,跳跃着走上二楼讲堂的楼梯。
老师低头检查同学作业的时候,刘海垂下来,就把头向后一甩,微微仰起下巴。
搬家、出国念书、工作……和芸偶有联络,回忆青涩岁月时,话题总绕不过舒老师,于是约了一起去看老师,提着大大的水果篮。
两颗小桃李在20年之后探望老师,喝一杯乌龙茶。往事在咕噜咕噜的水壶热气中,渐渐蒸腾,模糊了。
老师不容易哦!芸突然说。
老师真的把眼睛闭上了,笑意仍从嘴角满溢出来。他伸出一只手掌。
舒老师!舒老师!
再见到舒老师,已是20年后的事。
调查不了了之,有说是老师发现学生脖子上有一只爬虫,正要拿掉;有说是学生的领口太低的误会;有说是学生喜欢老师,自己的幻想……难以有个定论。
老师没有大变,却比想象中矮,怎么比自己还矮一点点呢?小薇有点惊讶。脸还是俊朗的模样,只是感觉模糊了一些,仿佛被细细的皱纹抹平了轮廓和眉眼。
谁懂?你自己去问老师啊,刚才怎么不问,或者问师母啊。芸咯咯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转眼就要小学毕业了。偶尔在走廊上遇到舒老师,鞠躬问好,小薇就快快跑掉。她存了一些零用钱,想要送老师一份礼物。不知买什么好,她平日去得最多的是书店,就去那里找找看。百胜楼那家书店墙上贴着一幅荷花图,碧叶、蜻蜓、白荷。心中欢喜,就买下来,卷成细细的一筒,用红丝带系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放在书包,带去学校。
老师,他是这样的人吗?
她的脸红了,只把手藏在背后。
没有被开除,应该是没事啊。
~~
于是小薇也把刘海留长一点,却不用发夹,挂在眼睛前方,学老师的样子,轻轻抬头一甩,露出朝阳般的笑容。
还是那样微微仰着头,温暖的笑意。说着好久没见的话语,在沙发坐下来。茶几上是一套茶具,流水线一般操作。按下一个钮,透明水桶里的水,就自动注入电水壶。按下开关,电水壶就咕噜咕噜开始烧水,不一会儿冒出蒸汽。舒老师就将热水注入紫砂茶壶,然后烫杯,从茶叶罐里取出上好的乌龙茶,用一个瓷杯接了茶水,再斟入古色古香的小茶杯,一杯暗香扑鼻的茶握在掌心。
她轻轻把小画卷放在老师的掌心,转身飞奔而去。
眼见老师舒缓而熟练的动作,仿佛在观赏一套太极表演。似有若无、一同观赏这表演的,还有坐在客厅一角的师母。
你不知道么。当年老师教学优秀,已经升副校长。突然有投诉,说非礼女生。据说老师辅导功课时,女生发现站在身后的老师很久没有讲话,正奇怪,一只手慢慢从她的颈部滑下来,女生吓一跳,转身跑出课室。
据说做老师的,就像医生给人治病,都是积德的事。所以老师通常家庭和睦,子女成才,桃李天下。
三人一同上了楼梯,转角如书房。老师写得一手好字,早已是远近闻名的书法家。书房正中是一张大桌子,铺着厚厚的毡垫、报纸,墨迹斑斑,废纸篓里是团起来的皱纸。四壁墙上,挂满了书法条幅,裱好的、未裱的,气象万千。小薇赞叹着,却不敢造次,本想开个玩笑,能否把废纸篓里的墨宝捡回家,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除了赞叹老师的茶艺,一时无话。老师的言谈也有几分当年上课的口气,拖着长音。眼光虽然不去看师母那边,但是大家都感受到被观摩的目光。只有当说起儿子的事业和成就,舒老师语气中满是自豪,人也在沙发上坐直了一些。
回到客厅又坐了一会儿,老师对当下的教育体制发了一通牢骚,便打住。小薇手中的一盏茶,有点凉,茶色也转淡,便知是告别的时候。
老师和师母起身相送,像是功夫茶的最后一道程序,圆满完成。
老师继续教书。桃李满天下。
老师,请你把眼睛闭起来。请把手伸出来。这次小薇发声了。
听到师母一声轻轻的咳嗽,感觉师母的视线上了楼梯,拐了几个弯,化为书房天花板的大灯。
小薇和芸走出老师家,不禁相视而笑,叹一口气,肩膀也松下来。
终于,老师起身说,去看看我的书房吧。
小薇的同桌芸,跑步的时候总是娇气地嘟着嘴,两人更愿意上舒老师的课外辅助活动——书法课。虽然作文比不上小薇,芸的字倒比小薇洒脱,虽然大家都穿一样的校服,芸却总显得比别人新潮。脖子上挂着学生证带子,缀着一颗猫眼似的珠子。有一回,舒老师冷不防地问芸:为什么你脖子后面多了一只眼睛?大家都笑,芸也撒娇似的咯咯笑。
小薇有时想起她的小学老师,舒老师,想必也是这样。年轻俊朗,毕业分到学校的时候只比学生大了十来岁。除了教华文,也教体育。大太阳的天气,老师戴一顶棒球帽。小薇喜欢看他摘下帽子,用手指往后梳头发的样子。快跑快跑。看什么看。老师佯装生气。
俏皮的芸有时把话题递给师母,希望一同加入聊天。师母却不接话,似笑未笑,好像只管看书。有时三个人正谈着,师母突然又插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