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你有一个岛屿的距离。而今,这就像是一场灿烂的烟火般,短暂即成永恒。

于是,我只能不断地叙述,在我和你之间,那些你永远无从想象的情绪和细节。

是乡愁,也是你。那座四季更迭的北方岛国,蓄满无从挥散的绵密情感,绽放我的青春年华。我不曾停止离开、游荡、回望、归返。在那些微光暗影间、星芒尽头、连绵水田与颓败低矮的房舍相邻处,晚风吹过,总有记忆隐在风中。

诗人有一双天使的耳朵,聆听天地的悲欢,承载着世人沉重的命运和幸福的枷锁。而你,是否也拥有这样一双耳朵?

我曾思索和你的情感,也许我们更像是行路上的友伴;也许我更为恋慕的是你对文学的那份信仰,甚或是我不能抵达的理想国度,那些我的未竟之志,你全代我实践了。

我和你有一个岛屿的距离,这是我在离开以后才明白的。如今你在秋意漫天的北方,我在炎炎大旱、热风吹拂的南国,无边无际的大海阻隔了难以挥去的遥遥想望。

离别前,你前往服役之地,我们未能再见一面。就像《情书》里的对白,女主角呼唤着男主角,问出她心底的话:“你好吗?你好吗?……”我也想在心底轻轻呼唤你的名,想问你一声:“你好吗?”现在的你,究竟过得还好吗?你仍继续写诗,依然踽踽独行在文学路上吗?

有一句是这样的:“无端/就这样忧虑起来了/坐在干燥的蝉蜕里/过去现在未来/未来?”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这一句,也许有一股等待的氛围在缓缓蔓延,在寂寞与哀伤中枯坐,对自己的未来和情感分外怅惘茫然。

没有星光的夜晚,老师在课堂上说起杨牧的诗。

曾几何时,我已离开那片记忆之海。那时,我伫立在海岸边,怀想这个世界的运作和有你存在的美好生活。那是一个更为接近文学的纯粹世界,夏夜微凉的诗课教室里,响起老师温润敦厚的嗓音,独特且富有音律地朗念诗句。而你,沉静从容地坐在教室一方,修长的指尖轻轻碰触桌沿,依着老师朗念的声音敲扣起来。这是夏末最美好的时刻,我轻轻喟叹,感到内心柔软的部分渐渐松弛开来。

两座岛屿早在无数个世纪前被大海隔开,我们的情感注定颠簸而无望。我们站在岛屿边缘学习飞翔。可是,我始终学不会飞翔,我的羽翼仿佛被命运截断了,永远无法跨越大海来到你的面前。

绝望与希望都是虚妄,只系于一念之间。

而今,我在返回赤热国度的大路上;而你身在四季的北国。我独自上路,在冷寂长路上跋涉,对你尚有挥不去的悬念。我的血液流窜着漂流的气息,晨风的露珠埋藏在我的心脏部位,我的情感与际遇不停飘荡。

我们走到转角处,冬日的冷风弥漫不寻常的气息,你说出言不及义的话语,像是要打破突如其来涌现的尴尬氛围。我没有细听你说的话,倒是你刻意萌起的轻松语气让我怀念起某堂课,你读着诗句,声音充满迷人低缓的气息,仿佛我手中的诗也变得温柔起来。

你透过写诗来诠释你对理想国度的想望;你用自我意志和诗情擎起整个世界的华美与沧桑。在漫漫暗夜里,远方灯火黯淡而你无从折返地前往孤寂的路途,摹写时间长河里的浮光掠影。那时,我们尚未相遇,也没有离别。

我感知你的渐渐消失,是在那个寂静有风的阴天午后。上完最后一堂课,同学们彼此散去,我和你相偕走向长长的文学院廊道,彼此沉默,安静缓慢地走着。已经是接近黄昏的周末时间,无人的长廊比往常寂寥,只有风轻轻在吹。

——致P。

我离你不仅一个大海的距离,这是我坐在飞机的窗户旁,俯望晴空苍穹时黯然体会的。

教室外的远方郊野隐约响起模糊低沉的蝉鸣声。我和你处在岛屿边陲的地方,以美好的文字照见生命的各种情境,对人们的情感进行描摹和细致的剖解。

不论是那座岛国,还是那片记忆之海,一切都回不去了。

不曾过去的,是那段光华与辱篾并存的记忆。当潮汐退去、雾雨消散后,仍轻盈地刺痛每个人柔软的内心。你用诗句为自己的岛国写下墓志铭,忧虑着国土的未来前景,而我暗自想象没有你存在的未来日子。

你我来自不同的岛国。我和你站在雾雨深锁,看不见彼方的岸边。

诗人是世界的诠释者。

你我来自不同的岛国。我和你站在雾雨深锁,看不见彼方的岸边。我们将海螺轻轻贴近耳朵,倾听一波波的海浪声,宛如低缓绵长的细语,埋藏着你我未说出口的话语。我们在时间夹缝中度过漫漫长日,直到抵达岔口,才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风景。

是的,即便感到淡淡的哀伤,我依然保留和你一起的甜美记忆。渐炙的日光斜照在大路两旁辽远的荒原,稀疏的草木在微光下显得颓败枯萎,而风继续在吹。晦暗的思绪不时浮现,我轻轻按捺下来,遥遥地想念和你相遇的各种片段和所有美好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