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语音方落,又将头稍稍低下,手指点了点舌尖,用沾湿的手指翻阅报纸边角,继续着他每日必然的规律仪式,相信他愿意相信的生活。我走回房里,将原本在晚餐前摊开的文件和笔电收好,走回客厅问家父:“明天我早点回来请你去吃饭。你要吃什么?”

什么升官发财权力地位又追求更好的生活等的念想瞬间倾塌,这座繁琐忙碌的城市在运转时,缺的或许不是有学历地位金钱的能人,而是能够更圆融对待社会不公和运势起伏的生活智慧。确实,大学里没有教会的,社会大学会伴随成长让人们在生活迫切中习得。

上述的说法也不能说他错,毕竟他生活的时代于报纸是截取资讯的重要管道,更他是每日之始必须完成的重要仪式。像是饮咖啡,或张爱玲必须听到叮叮才能入眠一样。这仪式是都市人提醒自己世界还在运转,生活仍然如常的重要证明。

如是回想,是否读不读得懂变得好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能让一种长期养成的行为肌肉记忆(muscle memory)继续下去,在习惯中找到自己熟悉的画面和回忆,不让自己在这个庞大的都市里迷失?

追求这样做人的自信其实容易使人疲惫不堪,不时都有撒手推开身边的事物,去很不负责任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追逐理想的念头。家父一席话使心间说不出的苦闷,压抑了数年工作的委屈得到舒缓不那么难受。

即使大字不多识,自我懂事起家父便每日阅报,不论是大报小报时事八卦,对他来说都是汲取重要资讯和知识的不二门路。多年前记得曾询问过他是否理解其中内容,或者是某些字词的意思,他总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全都明白,但却深信只要日日阅报,便能够增广见闻得知天下事。

他并未抬起头来看我,只轻声不做思考地回:“还是我们家对面的那家煮炒档。”

那日傍晚他将组屋的大门敞开,伴随着晚间的微风轻抚,开着大厅的灯又开始阅报。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点了点舌尖,用沾湿的手指翻阅报纸边角。我又不厌其烦地,抱着微微质疑的好玩语气问他是否读懂内容,他也不厌其烦地回复不是全懂只读个大概明白。

当我认为这个话轮逼近尾声时,他又说了:“生活有时就是个大概,太清楚很难过日子。”霎时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好像命中了一些什么似的,而本来觉得自己清楚的事情,赫然也不清楚了。只觉得自己好像活得“太清醒”,非得事事都求个绝对到底。家父命中的红心无意间勾起我开始工作后对于大小事情都杯弓蛇影战战兢兢的可怜姿态,以及笃定只要一丝不苟便能在千钧之际力挽狂澜能人所不能的自信,给予某种程度上的破坏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