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在的影响当然也有,比如新的汉语、台语、粤语的词汇出现在作品里,这是因为你对一个国家和地方真正的关注和关心。

再站在跨文化立场,我觉得马来班顿“Di Tanjong Katong”与《诗经·蒹葭》(在水一方)很像,包括呈现的内容,结构和思维方式,你看这些都和多语多元语境的回应有关。

这甚至可以延伸到新加坡的文坛,比较严厉和称职的阅读鉴赏品味,其实一直没有建立起来。

外界闷不闷,有没有直接可用的故事,对我影响较小。我写小说是先构思一个架构、故事,再注入较真实的内容,一般不会挖一个故事来写,或特定去谈一个课题。

周:外面闷,自己不闷就好。

陈:什么环境都会刺激。因为其他语文我写得不好,即便在英国,你会把它转换成华文,那个转换很有趣。我的《习之微刻书》书名就是翻译。英文对我是学术语言,创作心灵的基本是华文的。谈恋爱一定要用华语。

新加坡“极度安全又沉闷”

外来的冲击

柯:我忍不住了。新加坡安全又沉闷,不知传播了多少年的世界性刻板印象,她竟然用这个刻板印象作为方式来叙述,我非常惊讶。可见这位作家对新加坡的细节,还没有体味到,还没接触到。我建议任何人如果认为,新加坡是“极度安全又沉闷”,应该去看《新明日报》和《联合晚报》。那个世界会把你的眼睛打开。《联合早报》是一个新加坡,《新明》《晚报》又是另一个新加坡。新加坡是各种各样的区隔开来的世界所组成的。

柯:这是很大的课题。中国的变化很惊人,具震撼性。世界各地都在变化,最近我们可能比较关注的是马来西亚的变化。

外在纵使安逸如常,或许可以把内心弄得混乱一点。

柯思仁(以下简称“柯”):去年我编《文艺城》文选。这个经验蛮有趣的,看一整年的《文艺城》,每周两大版,一年下来有100多版。每篇我都细读,就能体会到好的作品好在哪里,就能看到特色,精彩的地方,打动我的地方。三位的作品也入选今年的选集里。

作品用技巧,用得好会抓人,但不一定要明显或外露的技巧,去技巧的作品也可以直接打动你。

——编者

周德成(以下简称“周”):我现在会写一些现实,或包含一些社会议题的作品。一开始我倾向写自己内在的东西,因为觉得那比较深刻,也因为要避免写一些太有时效性的东西。

陈:对于写作,我更关注、内视的是,自己对中台的态度。例如以前郎平赢下世界冠军,我会在读报时激动落泪,后来去中国才发现有落差,如今中国的人文环境又在改善,这内在情感又改变了。

黄:新加坡作为一个沉闷的城市,过去也常有“水清无鱼”的疑惑。看起来像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环境限制,先天的因素虽然多少会有困扰,但却不可以成为借口。这跟先前禁忌的问题有点相似,一个写作人如果觉得处处受限而无从突破,通常就是一种借口。

问:中国大陆、台湾发生很多变化,资讯让我们接触外面的世界,这是不是对你们有新的冲击。作为新加坡写作人,你如何接受这个冲击。

我也去了台湾,最近一次到台南,和较熟悉的台北比较,还有东部的原住民,觉得他们这些群体还不太一样。

有个学生告诉我,以前不敢跟我讲,他不喜欢我以前花招、技巧很多的作品,打动不了他,但最近的作品他开始喜欢。这就是不同阶段对“好”的不同追求吧,也反映我审美的进化。我很感谢他告诉我(批评总比冷漠好啊)。

其实我们比较偏向华文思考和写作的环境。生长在新加坡多语言的情况,有利与弊。我们刚开始写作时,会受到比较前卫、目眩神迷的作品号召,自然往那个方向模仿学习,就会有一点相近的气息;像我就从后现代,到了所谓的“乡土”。

黄:作为人,我会关心,我也会关怀,作为作家也一样。但是,我很宅。

周:希尼尔可能想让更多有本地色彩的作品入选,强调某种历史的厚度。

在多语的空间里,加上自己曾跨境,我觉得我们有点像徐志摩和胡适刚从英美毕业回来,会开始思考文学有什么新的可能。

问:你们在这么多个国家和城市生活过,哪一个地方刺激或回应你们用华语写作?写作时又碰到什么样的禁忌?

陈:每个人对好的定义都不一样,简单的说,就是打动你的。

什么是好作品

周:除了中、英文,我会好几种华族方言。当你进入一个多元的语言的语境,就有可能把不同文化和语言收拢,综合起来成为自己的风格。现在我有时也做一些中、英、马来,甚至是孟加拉文的诗歌翻译,可能不知觉地开拓我写诗语言和思维的可能性。例如陈黎、北岛和徐志摩写诗,都曾明显受益于他们翻译外文诗的经验。

黄凯德(以下简称“黄”):我几乎都在课堂环境里头。我跟同学一起写,我们之间有权力的不对等,我讲解的时候,大家都会点头认同,我就活在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气氛里。不过,这些可能都是虚幻,因为同学们的审美和看法就算不是片面的,也存有偏心。

问:怎样才算是好的作品?

新加坡有Singlish,其实也有新加坡华文,但新加坡和所谓标准华文和普通话目前差距不太大。

“新华文学三剑客——文字气脉与书写性格”座谈整理,上一期刊登三主讲人的谈话内容,本期刊登读者提问部分。

历史上,英语就是由老德语系语言简化,加上Norman Conquest (诺曼人征服英格兰)时法语词语大量进入,出现的新综合语种。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新加坡会发展到用独特的“新加坡华文”创作。

陈:人当然会被环境影响。能凌驾环境,是很不容易的。所以很多人掉队,或者有些人写来写去就是这些。更视觉的说,就如画家画来画去就是新加坡河。但是否真是这样呢?

关于禁忌,有什么禁忌吗?我是感受到的,特别是刚从台湾回来的时候。那时台湾已经解严,自由的声音很大,什么都敢写。但回到新加坡写了就不行。禁忌与红带在拉扯,我是感受到的,有时编辑还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写?

大学时代建立的文学理念告诉我,一个文学文本最终须要建构自己独立的世界,自给自足,须把文学和直接现实隔开,外界的现实进入文本须重新包装、虚构,重点应放在人性某种永恒的命题。白先勇、张爱玲的作品也很多有政治和现实的内容,但大都作为背景处理,我觉得他们更注重人生的感悟。

柯:我们以华文书写,今天用华语来讨论。刘培芳的新书《远去的硝烟》书写的柬埔寨,其他还有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等地,以及就在我们身边的不同社群,各种各样多元化的人事物。

黄:你是指多元环境里,为什么继续选择华文写作?

回头看新加坡,你更容易看清楚一些复杂层次,其中矛盾与和谐是如何交错存在。

陈志锐(以下简称“陈”):在成长的过程中,好作品的标准一直在变化。我自以为大学时候写得很好,技巧纷陈,后来减少技巧的部分,我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呢?

周:我最近去了西安。当你实际在地时,古往今来都在同个时空瞬间重叠一起,文学、文字、音乐也在其中演变。你感受到除了最现代的,也看到底层层层叠叠的东西,还有今天和历史上地方与地方之间的关系。

陈:我不知道为什么希尼尔选我的那首诗。我费尽心力写的小说竟然没有入选,我知道哪一个作品用的力多寡。

我希望使用华语、华文为社会语言的人,眼光不要只是局限在华人,应该要扩大视野。

相对于浪漫派诗歌语言,现代英文和汉语诗歌语言可能变得趋近一点。我发现就当代而言,连英、美和新加坡英文和英文诗的表述美学也都不太一样。

柯:对乡土的关注,是最前卫的态度。

(迟子建后来撰文回应:“归国后有朋友说我在新加坡演讲后的听众提问环节,我曾说在新加坡这样一个治安如此好,如此美丽富庶之地,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可能没那么大的便利,因为文学是和苦难相连的,据说引起个别作家的异议。在此我借此澄清,我绝没有说新加坡产生不了好的文学,而是说在这样一个地方,写作的挑战性会更大,这其实是表扬的话,不知怎么被误解为批评,可见交流是多么的重要!新加坡的历史不是没有苦难,所谓光鲜的生活下当然也埋藏着人类共有的生老病死的日常苦难,而这都是写作的资源。”)

问:几天前的讲座上,迟子建提到新加坡极度安全又沉闷,不利于创作。不知四位对此有何见解?

英文诗的句式和华文诗很不一样,这和思维文化习惯有关。庞德翻译唐诗,有趣的是,这间接影响英美现代诗后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