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宰中心,一头头牛被关入杀头机器,几百公斤重一下子就被翻转过来,单露颗头,一个男人扣紧牛耳,另一个举起大砍刀割喉,牛血如泉,整个屠宰场浸在血水中,下一头牛又来了。还有那台把雏鸡碾碎的绞肉机,发出类似家电搅拌器的声响,迅速将小鸡变成肉饼。

付款时你坚定不已,滴滴,paywave以声波的形式隐喻。

14.

推着购物篮的狂喜,特价品以漫画的方式告诉你:物超所值。

义工介绍女工给你,简述她的案情,有时候你是不是会隐隐觉得自己拥有某种审判官的优越感?记者的纸笔被赋予某种权力,而坐在对面的女工由始至终没办法舒展那哀怜眼神,整个人越缩越小。

那是一个清洁女工,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宽额大眼,鼻梁很长,加深她丧气的神色。你们在支持组织设在芽笼的五楼办公室里见面,有两个小房间,客厅摆了三台旧电脑,用的还是阴极射线电脑屏幕,几个男人在上网,破旧的沙发旁是饮水机。整个办事处还算干净,却就是有种褪色的感觉,与繁华的岛国格格不入。

你试图维持这种习惯,工作有余裕了,又爱上espresso,南洋咖啡似乎太乡土,barista咖啡才是西方正典,为此还给家里添置便宜的咖啡机,追求更醇更浓,摄取更多咖啡因。

类似的麻痹蔓延生活,从网上抓几条国际消息写一篇综合短稿,采访某甲写一个人物故事,提问方式渐渐固定下来,甚至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还能热情哈拉,完成一篇平稳优雅的文章,过激的言论自动消除,甚至不提那些问题,毕竟对方全是搞音乐艺术的,他们总能在巴哈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中找到救赎,而你就连钢琴也不会,甚至分不清柴可夫斯基与孟德尔颂的小提琴协奏曲,却侃侃聊起华彩乐段的不同处理。

9.

那天整理笔记,琢磨那一团团蚯蚓摊散扭曲的字迹,处理电子邮件里的相片,一张一张存入系统,为每个环节填空,图片说明、摄影师姓名、版权所有、使用次数……机械式的工序,突然犯了咖啡瘾。

女工的声音马上平静下来,平和地结束通话。

1848年,一个因纽特人家庭乘小舟出海,被一头格陵兰鲨跟踪,发现异样时他们已陷入窘境,最后家人决定把襁褓中的孩子投入海中分散格陵兰鲨的注意,最后得以保全其他人的性命。

8. 

许多年来,有人捕鱼时不幸坠海,因纽特人都相信,那是Sedna派来了夺命使者。

格陵兰鲨的肉有呛鼻的尿骚,含毒,吃不得,才会有这样的起源传说吧。

人类是越来越长寿了呀,下一代每个人或许都得承受各自的百年孤寂。环境破坏能源危机,我们为后代设想未来时,难免要忧虑,日子恐怕越来越难过了,而你却只想到自己,天啊,下半生还有老长的路要走!也许格陵兰鲨能为你提供解答,以腐肉为生,以静制动,保留体力,为漫长的终结铺路。抗争什么的,也许太费劲,太虚妄。总会有掉入水中的麋鹿,总会有迷路的鲑鱼。

你终将成为一条格陵兰鲨,沉眠在晦暗无光的北冰洋海床。

格陵兰鲨或是一个慈善家,把它不要的东西送给别人。或因为寂寞,它需要一条虫子的陪伴。乌玛缓慢进食的过程,也许会释放某些化学物质,以一种原始而神秘的语言告诉格陵兰鲨,它找到它的经过。

女孩兴奋地向父亲宣告她的心意:她就要嫁给一只鸟了!却引来父亲的震怒。父亲把鸟杀死,转身将女儿丢上一艘独木舟,推向大海。女儿紧抓着不放,不愿被大海吞噬。绝情的父亲竟举刀剁向女儿双手,一根一根截断女儿手指,直到女儿失去挣扎的力气,没入广漠冰洋氤氲的迷雾中。

12.

不知道当时有没有一头格陵兰鲨,循着腐臭,抵达帕克最后的所在。

有人说乌玛会发出萤光,吸引其他鱼类接近,格陵兰鲨就趁机捕猎,但没有人能证实,他们到底是不是共生关系。

那是因纽特人的传说,一个老女人,用尿液洗头发。洗好,躺下,晾,突然一阵风,把她手中一块布吹到海里去了。那块布最终幻化为Skalugsuak,一头深海巨兽,人们也称它作“小头睡鲨”,或“格陵兰鲨”。

工资拖欠,家有老小急着等钱用,还欠了许多中介费……又是一宗分类事件。

你说,这故事好像“木犀草号”事件。四个落难船员漂浮海上没有淡水没有食物,有人提议抽签决定杀死一人拯救其他三人,却始终无法达成共识。直到查理帕克,那个孤儿病倒了,船长杜德利才掏出小刀,念诵祷文,由大副史蒂芬抓住帕克的脚,杜德利一刀划破帕克项上动脉。

11.

三人最后靠着帕克鲜热的血肉勉强生存下来。

你想起阿嬷从小教你怎么喝咖啡:每天早上她会拿出丝袜漏斗,撬开锡桶,豪迈地舀了好几汤匙咖啡粉,袜尖已成炭色。海南人炒过的咖啡粉,泡出来的咖啡有焦香有油香。潮州人爱吃甜,阿嬷两大匙白糖几乎把咖啡乌搅成糖水了。阿嬷爱咖啡,每天早上都要一杯,你也学她,用一种最单纯的方式传承,拿苏打饼涮热咖啡,不能泡软,要在饼干吸收咖啡汁且还保持脆度的时候入口。

10.

有一种寄生生物叫“乌玛”,能够找到格陵兰鲨的眼睛,细细的吸盘附在鲨鱼眼珠上,直到鲨鱼失去视力。格陵兰鲨不需要视力,任由乌玛吮吸。

追求咖啡因,就注定不再是阿嬷的咖啡哲学。

你曾是人力新闻专线记者。当时移工支持组织的朋友常给你题材,一个个落难移工的故事,他们缺乏制度保护,雇主为了节省开支不给工人投保,拖欠薪金;或是工业意外,重伤工人陷入冗长的索偿案件审理,很多人无法及时接受医疗就被送回国,等到案件完结法官宣布赔偿款项,那人早已残废,在老家不知如何终日,而赔款最终有没有送到远在家乡的伤者手中,没人在乎,大家在乎的仅仅是判决结果。

放下手机,你已经变成另一个人,说那话的时候,就连你惯常的联邦腔也丢失了。也许乌玛已经悄悄来到,口器钻入心房一个不知名的所在,开始吮吸那些原本柔密温暖的浆液。你的指,你所有激情的棱角,早被一根根截断,堕入汪洋。你的起源故事没有被迫害的禁忌式爱情,只有夜壶和耻臭。

会是乌玛吗?你暗忖。

L说,食蚁兽不会把整个蚁窝都吃光,大熊不会把蜂后杀死,狮子也不会对牛群赶尽杀绝,维持供给平衡。采集/捕猎者的世界观:我们只吃掉落单与病残的。

同型异构,你不也正借助某样东西麻醉自己?

3.

宽敞明亮的超级市场,色彩斑斓的货架,冰冻猪排的标签画着一头头健康可爱的粉红色小猪,沙丁鱼罐头穿着快乐外衣,蜂蜜产品上小蜜蜂给你暗送秋波。

后来,查理帕克变成一头孟加拉虎,而你,在电影院里泣不成声。

5.

7.

6.

三人获救后回到英国,被控谋杀,终审判处死刑,同时获得特赦,改为监禁半年,以一种权宜的尴尬的处分,往后各自过各自的劫后余生。

乌玛白色半透明的身躯,像格陵兰鲨眼里溢出的晶液,随鱼身摆荡,随暗流婆娑。有人说乌玛会发出萤光,吸引其他鱼类接近,格陵兰鲨就趁机捕猎,但没有人能证实,他们到底是不是共生关系。

15.

为什么不能等他自然断气再吃呢?你说,因为那样就不新鲜了。

传说一个因纽特女孩爱上一只鸟。

自私也是一种很必要的进化模式。

共生与寄生,有着决定性的差异,不是吗?

肠胃痉挛,你正被咖啡因一步步击垮,脑海浮现《华尔街之狼》里奥纳度演技爆炸的抽搐癫痫,还有钓鱼节目罗布森在南非出海时,那些船员为了彻夜对抗怒海狂涛躲在狭小船舱里吸食大麻的画面。

这头深海巨兽趁女孩父亲出海捕鱼之际,弓背撞翻了小舟,吃掉溺水失温的父亲,完成复仇任务。

1.

和朋友聊天,谈起动物,你却都只想到美食。那天,一只鸵鸟上演出逃记,在吉隆坡高速公路奔驰,掀起网络与媒体的歇斯底里,你却想起比鸵鸟小一号的鸸鹋,哇,吃起来像鹿肉,特有嚼劲,一定要炒姜葱。每见鱼,你只关心那是不是石斑,石斑清蒸最好吃了,老鼠斑老虎斑什么的,完全分不清它们的模样,不过肉都是白色的。

4.

凝冻的水里没有上帝,无光,眼睛再无存在意义,有一种寄生生物,一种桡足类,ommatokoita elongata,就叫它“乌玛”吧,能够在虚无中找到格陵兰鲨,找到它的眼睛,细细的吸盘附着在鲨鱼眼珠上,开始吮吸眼角膜,直到鲨鱼失去视力。深海的格陵兰鲨不需要视力,它已习惯黑暗,替以敏锐的嗅觉,能循腐臭找到动物尸体供食。

13.

2.

毕竟200年是何其漫长的时光。

那天偶然改变早餐菜单,竟引发戒断症状。你坐上德士提早下班,热情的司机想要多聊几句,不外乎今天忙吗天气好热之类的格式套语,你原有许多标准答案从容应对,却发觉身体不受控制断续颤抖,无力回应,才一张嘴,呕吐感来袭,赶紧把吐意吞回肚里,车子只剩下电台DJ的声音,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啊,司机大哥一定默默在心底抗议。

许多天后她又来了电话,几近恳求,你不知哪里来的烦躁,提高嗓音,开始字正腔圆地回答她:我已善尽所能,报道事件,我并不能,也没有任何权力还你公道,还有很多人也在等待繁冗的索偿程序,你要耐心。

也许是长期对着电脑的关系,你总觉得瞳仁有微尘附着,世界的中心经常出现挥之不去的黑点。

关键词。我们都靠着关键词蒙混过活。

后来女孩成为大海之母,Sedna,她的断指化成海象、海豹、弓头鲸……女孩夜壶里的东西,则变成格陵兰鲨。

它任由乌玛吮吸。

尿液。格陵兰鲨。

或许只有人类才会专挑物种里最健康精壮的来吃吧,显示自己的绝对统治。

格陵兰岛与加拿大东北岸之间的海底深处,高压低温,海床荒芜,只有零星像蘑菇一样的东西从细沙中冒出头来,仿佛海底仙人掌。那里一片死寂,混沌一团,极少生命迹象。独居的格陵兰鲨,宁静悬浮在几近冻结的深海中,也许在睡眠,也许在发呆,也许在等待猎物出现。它是绝对的机会主义者,耐心,而且它能活上200年。也有说是400年的。总会有失足的麋鹿,总会有迷途的鲑鱼,它储蓄能量,节约体能,只待时机。

提神,正因为早已失神。L一定会这样说。

因为缺乏文献记载,这个事件以传说的形式在当地流传。

你刻意不带情感记录案情,向主任汇报,向人力部向业主求证,几天后完成报道:业主破产无力偿还,律师建议拍卖业主资产以补偿女工损失。内容不显著的位置补充说明,这种案子一般得不偿失,女工还得付一笔律师费,报道识趣地刊出女工欲哭无泪的表情,而你旋又回到每天的作业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