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回到新加坡后,也许是少食、少语与西藏稀薄的空气洗涤,我有一周的时间感觉整个身体非常轻,高反的楚痛完全消失,精力充沛!)
把关严密的拉萨贡嘎机场,人流不频密。西藏往重庆的班机是傍晚6点半,距离办理登机手续还有一大段时间。没多久,陆续进来一些外省的旅客。坐在我身边的女子,30岁左右,脸孔、体态略丰满。她一坐下,五官扭曲,连声哀叫,时而把头扑在男人的怀里,口里频频呼喊,“哎……,疼死我勒,受不了啊……”男人站着爱莫能助。好几次,男人走开去看办理登机手续的窗口是否开通了,她就把头歪在椅背上呻吟。
“就是高反啊,好痛苦啊,我昨天刚抵达就开始头疼,一整夜都疼,根本无法睡觉,今天只好离开。”
窗外重重云幕掠过,今天天空阴沉沉,八级风呼啸,室内播放着应节的圣诞歌曲,悠婉的旋律,歌声里的雪景,男歌手磁性的嗓子,年杪时光剩下23个日夜。回顾这一年,除了大半年的时间消磨在室内翻新家居与除尘以外,春天在西藏的高山症体会,让我想起这个与我擦肩而过的旅客。接着,我想起了那天在拉萨刚坚饭店吃早餐,来了11还是14个(一时记不清楚)一组风华正茂的华人,他们很礼貌地请问可否共用餐桌。
高反的体悟让我认识到,长年的生活习惯熏习在不留意时,你会淡失警觉性。从布达拉宫回饭店后,已累垮了,但想到隔日要去羊卓雍错湖、江孜和日喀则,有整理癖的我,马上翻出全部行装,重新整理。取出要随身带的物件收入小背包,收拾桌面东西,没想到这般埋头整理,又感到耗尽精力。躺了一会儿,又思及三天来只洗脸抹身,决定快速淋浴洗头。走出冲凉房时,感觉窒息到要死了似的。我竟然忘记了别人告诫不要冲凉。当时我躺着想到如果死在西藏高原,太麻烦家人奔波到拉萨来收尸。我发愿说,别麻烦家人来西藏高原,请让我死在重庆或者在新加坡吧。
在这天的早餐桌上,遇见四五个新加坡旅客。他们刚从纳木错湖回来。也有高反的。一人在湖边出事,差点失去知觉。马来西亚朋友又出现在餐馆里。其中一女子过来跟我说,他们昨夜从纳木错湖回来,那里已经开始结冰降雪。我问他们健康如何?她说,没办法,我们都吸氧了。我累得无法站起来跟她说话,很冒昧坐着说话。因为太虚弱,这一天我出发去纳木错湖之前,问了一个马来西亚男子,他教我如何使用氧气罐。碍于心理作用,我只吸了几口。接下来两天,依然挨着高反的折磨,完成西藏之旅。
登布达拉宫
冲凉窒息与出现幻觉
下午去过色拉寺,回到旅馆我感觉累散了。L到街上去,我无法随行,吃了能量蛋糕和茶躺下。抵达拉萨之前,我们说好依照网上文章的建议,无法避免大量运动,只好保持慢动作,少说话,饮食清淡,少洗澡,尽量不要依赖吸氧,据说一旦开始吸氧,整个行程会依赖着。
我原以为乘坐火车慢慢攀升海拔高度到拉萨的旅客,应该不会比乘飞机快速抵达的旅客,容易患上高反。事实证明,高反的发生因人而异,不拘年龄,也与登高的速度没很大的关系。我与朋友L是乘飞机降陆拉萨的。为了应付身体速达拉萨海拔3650米的冲击,我还特地去向医生取药。
我看他们眉目间气宇非凡,但半数人面容疲倦,有个男生病容满面,神色凝重,完全没有食欲。我问坐在我身边的这位,你们是哪国人?这个男生告诉我,他们都是马来西亚人。我一听是马国人,脸上绽放笑容。他们一听说是新加坡人,就指着其中好几个,说他们都是在新加坡有工作的。这班好朋友暂时放弃工作来西藏玩。他们从西宁坐火车到拉萨时,在火车上就开始出现高原反应,别说欣赏沿途的美景了,一路上根本没能好好睡觉,有人除了头痛,还呕吐,这个朋友的高原反应最辛苦。在火车上没找到氧气罐,挨到这里。
佛陀说,“生命在呼与吸之间。”这是我在西藏最直接的体悟!直面观照生命处在边缘状态,人,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须要说。
参观布达拉宫要登上别人算过的360级台阶,出发前我完全没有信心!每一步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胸腔在燃烧似的,一路上少量补充水分,多次停顿休息。整个过程我都专心持念观音六字咒语。跟随导游完成了整个参观路线后,走到布达拉宫外对面的公园,望着宫殿,我知道以我带着高反的虚弱,是无法完成这些攀登与穿堂过室,盘走那些楼梯的。我不是个容易流泪的人,不知怎的,一边感恩观音竟然一边眼泪狂流。
“坚强些忍着吧,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很快就能解脱这痛苦。我也有高反。”我安慰她。
翌日早餐没食欲,勉强地吃。首日导游带去哲蚌寺。半条命挨完这个在山坡上的大寺院,午餐时间感觉九死一生,头痛欲裂,浑身乏力,无法进食,只能缓慢地喝水。看L能背着摄影器材到处走动摄影,还能大盘肉饭吃下。怎么我的体质反而薄如纸?
高反不仅让人变得冷漠,反应迟钝,身体低氧甚至令人出现幻觉。我曾感觉自己的小腿不见了!闪念起这个念头后,心里重复告诉自己,不,不,小腿还在。我坐下来摆动双腿,增加氧气。要去纳木错湖的那个早晨,不等电梯,从三楼往下走去餐馆,来到餐桌边浑身虚软。坐了十多分钟,无法站起身去取早餐。缓过气息后,尽管缓慢地进食,吞咽后,会感觉稀粥和蔬菜像一把把开路的匕首,割痛食道一节节往下去。想到人临终的日子,应是无食欲了。身体缺着某些物质时,人很忙,忙着专注呼吸。只有体质平衡了,才能享受食物。
那一周六个高原夜里,反复浅睡易醒。躺下了,感觉胸口像有一堆重重的绵云在盘桓,而背部有窒息的感觉。辗转翻身,呼吸困难。胸口疼痛持续不断,头疼时来时散。实在无法入睡,窒息感太沉重时,就坐在床上呼吸。几个深夜里,挣扎爬起床煮开水喝。因为记住网文提醒多补充水分,能提高身体含氧。站着等待开水降温时,室内是L的鼾声和弥散着其他客房传来的烟味。在无眠的高原客房里,一身阵阵的疼痛,连续一身阵阵的疼痛。
看她软瘫泥趴的样子,我同情她的痛苦。我禁不住问她:“是高原反应吗?”
直面观照生命处在边缘状态,人,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须要说。
西藏的导游们都把高反看成旅客的心理反应造成。我当时的看法是,既然是心理作用的“病态”,那么,心理上保持乐观应该是对策。
家庭医生最终开单给了我10粒药丸。但是,他犹豫的表情我看在眼里,留下了印象。出发之前,L突然WhatsApp说,新加坡的医生严厉警告她说,这药他自己吃过,会有副作用,导致面肿。红景天已足够预先应付高山症。
这药名是L从网上找到。我上网读了,一些西方游客推荐Diamox说,在抵达拉萨前一天服用,抵达后感觉些许头昏,上床小睡一觉。每天服用一颗,就能适应高原。
躺着无法深睡,感觉很不舒服。夜里上厕所,照到镜子里的我,吓了一跳,这个样子,鬼都肯定比我健康!只见我面色灰白,嘴唇青黑,指甲呈青,神采俱散。
荷兰的家庭医生听说我要Diamox时,表情颇犹豫。他说,你给我片刻时间。他查阅了药品字典,读到此药的功能中注有“拉萨”一词。他说,除非你是在短时间内快速登高,比如爬山。我说,我是从比海平面稍高的高度飞抵拉萨,算不算快速登高?
行前备药
隔日起身,依然感觉很虚弱,非常辛苦。问导游我是否应该吸氧。导游说,过两天适应了就没事。L提醒,依赖吸氧会伤害肺功能。这个常识我也曾听说过,对于使用人工氧气不积极。
(记者为本地作家)
高反并不因为你小心翼翼伺候而消失。抹身时,看到大片腹部的皮肉呈现宛如蜂窝状的血痕组织,像豹皮似的。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皮肉状态。恐怕这是体内严重低氧导致肌肉互相分担欠缺吧。
我临时决定加入L的西藏之旅。出发前一周,匆促网购红景天服用。抵境前一天,我决定不吃这西药了。从新加坡晚上10点半抵达机场,而后在重庆9点20分班机延误了四个半小时,抵达拉萨已是下午5点半。取行李时,感觉头疼一波一波阵阵发作。找到接机的人,挨到饭店客房安顿好行李,我连忙上床休息。
佛陀说,“生命在呼与吸之间。”这是我在西藏最直接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