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美少年薛之谦唱过一支歌名叫《认真的雪》:“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雪下得那么深下得那么认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伤痕。”很显然,“认真”的不是雪,而是受伤的人。其实“认真”二字倒是很适合作为讨论上海下雪的关键词。上海的雪下得到底认不认真?认真吗?不认真吗?说认真,却失之于纯度不够,体积不足,欠缺深度;说不认真,偶尔却又仔仔细细、兢兢业业且没日没夜地连下了十几天。农历年放了几天假,节后又有卷土重来之势,以为自己是白领,没功劳也有苦劳,没深度也有广度……无论如何,似这般欠深度但有广度的雪,除了在南方各地酿成了认真的雪灾,也给上海的街道造成了一番异象。北京的雪景,是一堆过冬的大白菜;上海的雪景,充其量就是几根雪里蕻,腌过的。跟北国风光撞“衫”的上海,感觉就是西施的眉眼和体态加了貂蝉的发型和外套。
倪匡说:南方人洗澡是习惯,北方人洗澡是需要。把洗澡换成下雪,事情就变成“北京下雪是习惯,上海下雪是需要”了。而下雪这事一旦成为像“北方人洗澡”那样的需要,不管是天的还是人的,就不太好说了。把经济学名词“可预期的非理性行为”(predictable irrationality)反过来读做“不可预期的理性行为”即可。此暧昧之一。
雪夹雨是一种很“上海”的雪,它的暧昧,它的欲说还休,它的不三不四,让人哭笑不得,虽不能将人冻死,但足以把人气死。天上下着雨夹雪,地上的人,行为上也就难免怪异起来。比如,遇到这种天气,出门就得打着一把雨伞——防雪乎?挡雨乎?总之郁闷得很(当然,打伞在某种程度上有助行人在结冰的路面上保持身体平衡)。伞下的人,或能听得出头顶上窸窸窣窣的是雪,滴滴答答的是雨,心里面,却实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冰雪聪明呢还是冰雪弱智。
不仅性质暧昧,雨夹雪太碎太小,下起来也是祥林嫂式的。不过,这等细碎之物,却也绝不可等闲视之,就像去年,虽然一直是雨夹雪,却因下得密集,下得漫长,终于酿成雪灾,高度符合王朔对“小资”的定义:“小还滋事。”
上海的雪,雪下在上海,都很暧昧的。上海不是不下雪,并非夏虫,不像广州或海南岛,说不下就不下,一年四季都不下,古往今来不下,从来不下;但是,说上海是一个一到冬天就会下雪的城市,也不对。它有时下,有时不下,没个准。好像没有白纸黑字写进劳动合同的年终奖金,有时发,有时不发,发是人情,不发是道理,没脾气。
上海不常见的雪,一旦下将起来,正如大家所见,最常见的乃是雨夹雪。按照气象学上的说法,所谓雨夹雪(sleet),乃是“雨滴和雪同时降落的天气现象”。它的成因,是“天空中的云遇到冷空气,温度下降,水气中在低温和微小尘埃的共同作用下形成冰晶。体积不断增大。密度超过了空气就掉下来了,也就是下雪了。晴朗的天空一般是不会下雪的。然而由于云层的不同,一层降下的是雪,另一层则是雨,所以会形成雨夹雪。”
雨夹雪不是雨加雪
(作者是中国作家)
上海的雪下得认不认真
雨夹雪不是雨加雪,犹如肉夹馍不是肉加馍。临床表现上,并非下一阵雨再下一阵雪,而是雨和雪纠缠裹胁在一起,让你分不清是雨还是雪。用小说家茅盾的话来说,上海的雪,就是一种“雪意的冻雨”或者“快要变成雪花的冻雨”——“外面是北风在虎虎地叫。彤云密布的长空此时洒下些轻轻飘飘的快要变成雪花的冻雨。冬的黑影已经在这里叩门了。”(《虹》)
雪夹雨是一种很“上海”的雪,它的暧昧,它的欲说还休,它的不三不四,让人哭笑不得,虽不能将人冻死,但足以把人气死。
(本文小标为编者所加)
古人云:“艺花可以邀蝶,垒石可以邀云,栽松可以邀风,贮水可以邀萍,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在上海这样的城市里,能邀来雪的,除了屋顶和车顶之外,更多的还是马路。积在上海马路上的雨夹雪,在张爱玲脚下,就是“踩着滑塌塌灰黑的冰碴子”。上海的雪,也像张爱玲眼里的上海人,“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北方的那种完美的鹅毛大雪,则是“美虽美,也许读者们还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话里去!’……在《白雪公主》与《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盘。上海人不那么幼稚。”
暧昧之二,即便像今年冬天一样地下了,也未必就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雪。历史上,上海也不是没下过比鸟毛更大的雪,记得大概是70年代初的某个冬天,我上小学,还在屋顶上尺把厚的雪地上撒过野,并且堆起过体量如我现在这般大的雪人。但是总而言之,在1980年之前,我在上海住了17年,能想得起来的大雪,好像也只得两三次而已。除此之外,大小如鸡毛的雪,惟见诸虚构。昔有《三毛流浪记》,今有《人间四月天》。前者画的是,乞儿三毛在漫天大雪中隔着玻璃窗看里面的富家小儿大啖雪糕;后者拍的是,徐志摩和陆小曼在鹅毛大雪里边走边吃糖炒栗子。不管是雪糕还是糖炒栗子,体积上好像都比雪花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