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之前,我们一家人逃过三次大火灾。1960年末,爸爸在马来亚四处打拼,常年不归家。在四脚亭(中峇鲁村)俗称“大坑渠”(粤语,指大水沟)的地方,妈妈向房东华嫂租了一间锌板屋。半夜得提防大火突然来袭,而惊慌逃命,带着年幼子女避火灾的经历让妈妈惶恐不安。当时市议会发布居民迁徙新政令,妈妈便向政府申请租赁一间新组屋。1964年末,我们在河水山大牌10号四楼一间一房一厅的组屋单位安顿下来。
花葩山最显眼的尖尖塔顶,三角形高高铁架矗立山顶,暮色苍茫里,亮起一点点闪闪红光。妹妹眼尖,发现山路有一条慢慢蠕动的白蛇,三哥说那是巡山吉普车。每当暴雨将要来临,白色闪电,似天际银剑一支支划过山巅,雷神发怒,整个天空乌云黑压压,白光惨惨闪,风起云涌。在窗口前感受大雨倾盆前极度地压抑,瓢泼大雨随时降下的威武气势,两扇木窗门关上之际,雷公和老天爷齐鸣战鼓,大发雷霆,震慑小小心灵。
校园门口有一摊母女经营的零食摊,学童喜欢流连,各色糖果和新颖玩具充满诱惑。几角钱的消费满足欲求,滋味无穷。
上世纪50年代中,母校立化中学创建之时,它曾经是暂驻授课的校园。清晨,在校钟敲响之前,锡克族校工阿尼所养的公鸡,定时喔喔啼,与丽的呼声播放的国歌一起叫醒人们。随后,三三两两的学子从不同方向步入校舍。
捉头虱,捏臭虫,是当时人人见怪不怪的“灭虫行动”。家具如木制桌椅、床板、藤椅等,臭虫寄生,藏在人肉眼看不到的缝隙里。一旦被臭虫咬,痛痒难当,肌肉凸浮起一团晕红,斑斑红点,越是痒越要抓,抓得皮开肉裂,也找不着臭虫的足迹。妈妈将“火水”喷在疑似臭虫出没的所在,一只只臭虫爬出来,眼明手快,赶紧用手把它捏紧。臭虫被捏死,啵!释出一滩浓黑血液,是谁被叮咬过?活该!它死有余辜,那股驱之难散的罪证,血迹浊得恶心,味道臭得可恨!
大牌1号四楼组屋与成保小学被大水沟和一道小桥隔开,即从中峇鲁路巴刹买菜后直通往河水山的必经之路。
中峇鲁路大牌1号面对成保小学,从我家四楼窗口望出去,校园动静,一览无余。
河水山,既名为山,自有山陵小丘,是天然的地理环境。政府依山形在个别地段建造屋子和基本设施,一道道石造阶梯,连结人们往来的枢纽。心中有方向,踏上不同石梯,没有去不到的目的地。走过高低处的组屋,步履并不感觉山在脚下,每上去一个山坡,爬一道道阶梯,居民都靠走路到达目的地。惹兰河水山梯级特别多,也许,无形中的长期体力锻炼,造就了坚韧脚力。
住在四楼,不算高,其实,真是“开窗见山”!
后来成保校园被铲平了,大水沟河道变窄了,昔日宝地建成一栋栋新楼,大牌1号修葺翻新,当年出入家门必经之路,回忆片段仍有黑色流水涟涟金光。
童年记忆里的地标,和大大小小的马路,随着人事物的种种变化而不复存在。然而,回溯过往与展望未来,又一次经历心灵激荡。
从窗口往远处望去,即见花葩山(花柏山)。破晓时,山气朦胧云雾缭绕,夕阳西坠,黄昏晚霞漫天艳丽绚烂;亦有夜色清朗,星星眨眼的浪漫,远山含翠如烟拢雾云绕。如今想来,此山望彼山,相看两不厌。
那时的卫生环境不比今日,许多人头上痒痒的,生了头虱。妈妈曾用“火水”(煤油)淋在弟弟头上,要“烧死”一颗颗白色微粒状的虱子。虱子消灭了,弟弟一头火水味,真怕他不小心靠近火炉,不花一分钱就烫一个爆炸头!
小时候住的一房一厅组屋就在一座小山坡上,对面组屋隔着一条马路,再向前就是中峇鲁路。妈妈一再嘱咐,当她上船出海工作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不能出去闲荡、玩耍。河水山龙蛇混杂,“三星仔”流氓和坏人多,他们惹事生非,惹上了就麻烦。
“火水”灭虱子
再往前,中峇鲁路几座比较“高级”的四层楼三房式组屋,住户多属小康之家或白领文职的知识阶层,两种类型楼房出入人群的穿着和行为举止,身份差别显著。
河水山和中峇鲁是我与兄弟姐妹们的童年、少年、成年,扎根的地方。
家里空间小,我和妹妹在房里摆家家酒玩“马刹”(玩具),玩累了,爬上窗口边的缝纫机上,等妈妈回家。姐妹俩喜欢并排坐在上面看风景。窗口有栅栏铁支围起来,合上缝纫机的板盖当桌面,平时三哥伏在上面写字做功课画画。
山丘阶梯锻炼脚力
童年的一切美景,那么令人怀想……
作者年幼时居住在河水山的租赁组屋,对这里的景物有特殊感情,依山而建的长阶梯见证了她六年的求学时光;即便已搬离该区,偶尔还是会沿着童年的旧时路,怀想这里的点滴。
河水山大牌10号,建在一座小山坡上,隔着一条马路面对下坡处几座四层楼组屋,其建筑格局是一条阴暗公共走廊通向两边,门对门的一房式单位,大多是低收入家庭租户。
往前几步,校舍大门深锁,这不是河水山小学?298号Jalan Bukit Ho Swee,偌大新楼出落,仿似伟岸大山赫然眼前,被时代巨轮灭迹的校园,变身为新加坡考试与评鉴局所在!
雨中追5块钱的憾事
从中峇鲁路,林有福(1914-1984,新加坡第二任首席部长)时代所建造的四层楼群落,穿越到河水山各处,靠一条条长长短短的石梯。从20楼高的大牌33号到附近的合乐路,较远的金声桥,延伸至大世界游乐场、乌节路;一条依山坡而建,约百来级长的阶梯,解决了绕远道而费时费劲的困扰。长梯上不同高度的平台,数十梯级后歇脚的空间,让老少行人稍稍喘息换气,舒缓脚筋。笔者在立化中学六年上学期间,必经这道山梯,山下石阶,竟是半世纪后活力青春的脚踪记忆。
窗口,像一面变幻的风景画。最华美的落日,金光灿灿,最安静的夜晚,星光点点。一望无垠的花葩山,在视线里自由挥洒大自然景色。白昼和夜晚,任何时刻坐在窗口当风的位子,老家四楼绝佳的山坡角度,让小小眼眸发现天地之美!
隔天,尸体浮出水面,她为追钱而丧命的消息传遍河水山。5块钱,如今区区小钱,当时她家赖以维生,一分一毛钱积攒而来的卑微收入,为此丧命,情何以堪?
黄昏时分,阿尼卸下劳作,常见他把盘在头顶的缠头巾(turban)解开,长发散落肩上。他坐在校舍园地旁一张凳子上纳凉,偶尔看到他的妻子为他捉头虱,他也为儿子捉头虱。
庙湾(Beo Crescent)通往乌桥头(合乐路后段的俗称)下坡道的长阶梯,直达合乐路小贩中心,隔开了旧日河水山联络所。初中三参加联络所主办的国庆征文比赛时,颁奖礼在此举行,夺冠镀金奖座因锈袭而被弃。现址的醒目门牌298号,是重温回忆的唯一线索?
河水山,水凉风清,热天就算没有电风扇,小孩们挤成一排睡在铺了洋灰的地板上,呼噜呼噜一觉到天亮;天冷还得盖一层厚被入眠。后来,妈妈在地板上铺了草席,漆席加了床垫,感觉热天凉快冷天暖和。
两类型组屋的身份差异
那天沿娘家旧时路走一圈,长梯犹在,景物已变。一时之间,找不到记忆里一脚高一脚低,跳跃而上或奔跑直落的、熟悉的一条条梯道。摩天大楼围起私家地,保安森严的公寓,将散落各处的山梯铲平了。
一个倾盆大雨的午后,零食摊主的胖女儿打算收档,掀开钱箱点算收入,一张5元钞票被狂风吹走,她拔腿就追,钞票飘呀飘,吹到了水沟,在雨水里打转,瞬即掉入湍急黑水,她奋不顾身扑进水沟,全然忘了自己不谙水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