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也罢,后悔也罢,痛苦也罢,虚无也罢,生命也罢,死亡也罢,在海水里的相对重量,要比在空气中轻,溶解度也更高。可以释放,可以大哭一场,然后被海水缓缓稀释,找到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离开的当天,C在她的社媒发了一条动态,是一串我看不懂的数字。

和C认识是在2019年的乌镇戏剧节,我们作为戏剧节的志愿者住在同一个宿舍。C可能比我大七八岁,也许十岁。我不太记得她的年龄,大概是因为年龄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是我第一个有如此大年龄差的朋友,但我们总能聊到一起,小说、电影、电视、音乐、戏剧。她开朗、活泼,努力反抗着生活,和我想象中30岁的女性完全不一样。我是从认识她开始,意识到,一个女性的生活是有很多种不同活法的,不必跟着社会时间表亦步亦趋。

那一年的戏剧节在11月3日闭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记不清楚,因为我提前离开了。

于是,我在戏剧节闭幕前匆匆和相处了半年的C告别。

那年婆婆给我打电话比往年频繁,我有时候不想接便装作没看到,后面也不会回过去,因为我知道她总会再打过来。

you’ve got a beautiful brain 才思泉涌 But it’s disintegrating, 甘井先竭

延伸阅读

2020年,我独自一人离开故乡,来到新加坡读书。寂寞的时候,想到过去的朋友,探索那些回忆,才发现C发的那串数字是李叔同作词的《送别》的简谱。

You’ve got a second chance,  你得到了第二次机会 you could go home. 你已有了归属 Escape it all. 逃离一切

*注:我的方言里,婆婆是指奶奶。

我挂掉了她打给我的最后一个电话。

但我没有。

音乐也许不是解药,但至少是止疼药。

From all the medicine. 不过是黄粱一梦

Pick it up, 拾起 pick it all up. 拾起一切 And start again 重新开始

10月28日工作日,我从早上8点开始就不停接到戏剧节合作方的电话、上司的电话和同事的电话,所以在中途看到婆婆的电话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挂了,也没有发短信给她解释为什么会挂电话,我想我忙完了后应该会回过去的。

You could still be, 来时路 what you want to,What you said you were, 今犹可回

那不是我第一次没有成功接通电话。

她在那天送别了我,而我在那天送别了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和一段如梦似幻的时光,并且第一次真正遇见死亡。从此我不敢再听《送别》。

11月2日的早上,我接到了父母的电话,为戏剧节连轴转了半个月的我想多睡一会儿,于是反复挂掉了他们的电话。直到他们发了文字信息给我: “婆婆病危”*

那年9月,我独自在南京旅行。在鸡鸣寺许愿家人平安健康,走到药师佛塔时,却收到了母亲的信息,说婆婆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正在做肾透析。夜晚在秦淮河边,确认透析结束后,我给婆婆打电话。那个电话是爷爷接的,我只听见婆婆以非常虚弱的声音拒绝接听电话。爷爷解释说是我打过来的,她也仍然拒绝。

疫情时在宿舍隔离的时光是可怕的,孤单、寂寞、无聊、焦虑,循环往复。我开始看起了C最喜欢的电视剧《疑犯追踪》(Person of Interest / POI),一集又一集,直到第三季第20集的片尾曲“Medicine”(女儿乐团(Daughter)演唱)响起。剧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沉重的钢琴声,一键一键带着浓稠的情绪下坠,像沉入深蓝的海洋,被柔软的海水包裹,回到生命初始的状态,空灵的哼唱如微弱的光亮,伴随着粼粼的波光。遗憾也罢,后悔也罢,痛苦也罢,虚无也罢,生命也罢,死亡也罢,在海水里的相对重量,要比在空气中轻,溶解度也更高。可以释放,可以大哭一场,然后被海水缓缓稀释,找到重新开始的勇气。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是第一次,她拒绝接听我的电话。挂完电话后,我站在秦淮河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