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半夜坐车回剑桥。夜半的火车站附近睡着很多流浪的人,天虽回暖了,夜里还很凉。夜晚的火车站总给人以无政府状态的感觉。每至半夜,入站检票处的闸口大敞四开,车上也没人查票,可我还是每次都乖乖买回程票,做足万无一失的准备——尽管我知道“一失”绝无可能。11点左右的火车还算静寂,倘若乘坐再晚些的几班又足够幸运的话,便有机会一睹手握酒瓶趔趔趄趄的青年,舞会结束后穿着亮闪闪衣服的亢奋人群,瘾君子,外放收音机节目的老太,西装革履佯装醉酒搭讪的老头。
窗外的天渐暗了,树的枝桠间不知不觉已缀上了花苞,有些繁重,过几天一位初院的朋友从牛津过来(真是有活力),或许应当把这棵树介绍给她认识;尽管仍沉浸在复活节假期将尽的无限悲哀里,我无不饱含希望地想,或许暑假将近了。
假期里,国际生有的回国,留下的多半短途旅行。剑桥离伦敦近,我第二学期时常去伦敦,有几次是帮学校组织辩论比赛,又有几次是去找朋友玩,也不知道一天怎么又倏忽而过。大家都觉着友情很奇妙,明明离得不远,但日常生活没有交集的话,往往很难见面,除非你用力去维系。比如有个初院朋友在剑桥读医学,明明我们离得不远,生活的轨迹却鲜少有交集,于是10月份起一共也只见了三四次。
英国大学的假期格外长。10月开学,上两个月便是圣诞假了,1月中旬大家才陆陆续续回来。再熬两个月,不知不觉间又到了复活节假期,整个城市游人如织,各个讲堂学院周围却格外恬美寂静。这个假,3月中旬伊始,一直放至4月20几。这般推理下去,6月中旬想必近在咫尺,届时大学的三分之一便过去了,周而复始,寒尽不知年。
我的新房间在一幢三层小洋楼的最顶层,有些阁楼的感觉,床在斜三角型的顶棚下,早上听得见鸟在房顶衔枝筑巢。窗外有棵树。这令我稍有些欣喜:我平常住的房间窗外尽是些红褐色的砖墙,了无生气。
这令我想起一月时,一位在法国交换的朋友来英国找我一起旅行,回程时我们搭错了车,在凌晨空无一人的火车站找出路。许多火车都因新年停运了,有个男人瑟缩在桥洞下。他的一条腿受伤了,缠着的纱布渗出血来,满地烟蒂。在我们兜兜转转无果而返,第二次经过他时,他朝我们喊:“哟!你们又来啦?”
我遵循自己一贯的作风,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朋友却和他说新年快乐。
我们学院麻烦得很,为增加收益,承办了些学术会议;本科生的宿舍离会场近,便预留给来访的客人。假期我们学生若是想留在学院,得暂且搬到研究生的住处去。每回搬宿舍的时候,我都有一种无欲无求的顿悟,认为物质生活的丰盈事实上是精神世界的重担。人需要返璞归真。
我并不在乎男人又说了些什么。我甚至不是很在意他有没有说话。而此时也许已经过了零点了,新的一年真正到来。
延伸阅读
我回家的路上有一座桥,桥下是康河,沿河有间图书馆,在深夜里亮着灯,等待我从桥上一次又一次经过。
相比之下,剑桥相对静寂,前两个学期中的凌晨两三点,街上几近无人,遇到的多是刚从晚宴、酒吧、夜店、朋友家出来的学生。我回家的路上有一座桥,桥下是康河,沿河有间图书馆,在深夜里亮着灯,等待我从桥上一次又一次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