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怀疑,我在某段时间已经放出了所有核心血氧,目前肺部残存的,只是过去记忆铸下的凹凸印痕,所以我总会想起过去的情绪。但那些事件就像历史时间轴,我只知道平面的叙事,不知道真实体验的复杂。我是我,但是是另一个我。

我开始留心队伍前部的那群肺人,他们的肺部缸体丝滑圆融,加压气体像是件极享受优雅的事,虽然底部液体看起来有些邪恶。我低头用手指敲啄我的那些钢铁,顺便看看会激起怎样的精密变化,结果是没有变化,敲击声把整个圆盘都震醒了一圈。现在,大家都在看我的肺了,我听见黄米极短促地吸了口气,小口呼吸镇定心情,这才是硬道理。

泡沫般的记忆气体堆叠,密度加大拉伸螺丝钉。我在一片片压缩的童年中,猛然跃过青春与叛逆,穿过密不透风的徒劳美好,那些过往空气彼此挤压,膨胀着我体内的缝隙,让一切奥秘不过生老病死。阿嬷这些年对我呼出的空气,是我塑造供给冷气的唯一模版,潜移默化中,我会不会取代阿嬷?只要我把她的肺铁过滤器换过来……

肺人有了些极微小的讨论,有位通身白皮肤只点缀了一段机器铁的人,甚至稍稍皱了皱眉。我细心闻空气,有种发霉的味道(阿嬷呼吸管里的记忆,总是便于我描述这里),我朦胧地清楚我引起了些不快,但不具体地知道自己哪里不好,我愿意改,这是我唯一的家,我居住得莫名其妙,我还有可能是大停电的始作俑者。

我很怀疑,我在某段时间已经放出了所有核心血氧,目前肺部残存的,只是过去记忆铸下的凹凸印痕,所以我总会想起过去的情绪。

(每星期五连载)

(11)

但是她的肺部没有受伤,她浑身上下是圆满的血肉,她跟我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如此,她可以接受所有人的空气,所有人的记忆都可以汇集到她的肺,她变成了所有人,我唯一的阿嬷。是这样的吗?但为什么我会知道肺部如何运作,我的呼吸系统如何储存记忆,废土区的那个我绝不明白。

延伸阅读

眼镜狗干干涩涩地走过去了,我们的队伍依旧湿滑。周身的清凉散发出敏捷高效,皮肤干爽地探头探脑,抓住一些慌乱读取,黄米在慌乱。他的上司看来是另一个眼镜狗,但他怎么知道这只狗是那只狗。黄米递给我的那张纸,上面是文字,我现在又清楚无误地知道那是什么了,黄米想告诉我,那些飘荡着意义音符的四方东西,我确实不认得一个字。我不能再想,这会置我于危险之中。

黄米仍在身后,他轻轻又急急地跟我说,“想些别的想些别的”。锻炼思维是我十多年来唯一做的事,我可以像玩弄空气一样玩弄我的想法,虽然这样的副作用是,我经常忘记自己的真实所在。阿嬷纵然那么熟悉,但在脑袋里,在等待她返家的那些午后,我常常扭转不过来阿嬷这个符号。我在近乎静止的空气中,好像已经跟阿嬷说了很多话,她是所有爱与孤独的渊薮,我相信自己有爱傍身而得以忍受燥热无助。但那些鬼怪精灵近乎谵语吐出后,再见到阿嬷的皱纹肉身时,我又恍惚模糊了她陪伴我的岁月,阿嬷长着张阿嬷的脸,阿嬷真的是个皮肤温热的人,与我互动有来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