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他们如同他一般前往同个地方,于是亦步亦趋撑伞尾随攒动的人群从捷运昆阳站一路到北流表演厅。“爱之日常音乐节”是由台湾音乐人发起响应“世界爱之病日”的音乐节,为推广爱之病知识与关怀。他左顾右盼同行的人,再设想他们与爱之病之间的联系。那是社会既定的等同论证。他和他们只是(不那么)纯粹出席音乐会,跟着音乐摇摆身躯、晃动小手。他不曾熟读桑塔格,不过台上歌手简要说明,客观的疾病(爱之病)由社会隐喻化成主观的偏见与批判(与同志群体挂钩),使少数者被更加边缘化。赤道的报刊如何污名病人,他有目共睹甚至一度信以为真。少数者或许更能同理少数者。他们手机电量所剩无几,却都打起了光并左右挥洒。这一刻使他愿意相信音乐与人情那股星火燎原的能量。

文字极具力量,他如此坚信,即便他的阅读数量不多,写作速度甚缓。公车到站,他穿梭街头巷陌来到隐身于住宅区的大安Aesop,入队等候参观其酷儿文学图书馆。小孩子在敦仁公园内嬉笑作乐,而他们沿着外围时而移动时而停滞;从天昏到地暗,从日落到雨下。过了一个半钟,他终于能收起雨伞,踏足此安全场域。他看到林怀民和蒋勋各被分配到书架两端相互隔望,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分别用墨水记述对方,无论直抒或婉转,以书写他者来重构自我,藏匿于字里行间。他只能选择一位带回家,于是只好尝试用文笔完整另一半的自己。

他不曾熟读桑塔格,不过台上歌手简要说明,客观的疾病(爱之病)由社会隐喻化成主观的偏见与批判(与同志群体挂钩),使少数者被更加边缘化。

我尝试想象岛国的这一天。

你应该读得出他尽极大的努力将文字堆砌至他所引颈期盼的这一天。这一天如同他存活过的每一天,却是他从未经历的一天。友人问他,应该以怎样的装扮参加游行。他连在岛国公园静坐的经验都没有,根本摸不着头绪。同志圈一周前早已“为”雨绸缪,预备以泳装美人鱼装雨神装等迎接台北全年恶劣的雨势。他发了朋友圈,记得带伞和雨衣,着装随意,好心情。这一天果然下起了雨,不过天公作美,微风细雨罢了。无论同志与否,无论雨阴日晴,他和他们都赴约市政府一带游行。他想,台湾同志或许靠着得之不易的社会力量,方得以跨出台北新公园,前进美丽新世界。

雨露点滴填充凹凸地面的石砖缝隙,使他走起路来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好不容易到达松山艺巷空间的出入口,他又继续往返踱步找寻目的地所在。“为改变而走”为台湾同志游行20周年回顾展,回望前人来时坎坷的泥泞路,而他深知前来看展的路程根本不足称道。出动少数者已然不易,更别说加以团结号召。“这不是我要的游行”血红斑驳地悬空吊挂,冲击他的视觉。少数者的多元性必然引来众声喧哗,没有一条标语能囊括所有人的口号。赤道的他们一度高喊“Majulah”,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前进。他只知道无论如何必须走。

这一天会否下起雨,无人知晓。倘若真的下起雨来,我相信你将甘愿为他淋雨。

他终其一生为了赴往台北的这一天,当然这也或许指向任何地方的任何时间点。他在岛国上生活的22年间,台湾同志已游行台北街头不下19遍。今年的这一天还未至,他窝在床里隔幕睁望赤道的他们跳起深不可测的探戈,隐约听闻西门红楼的他们唱着革命情志的高歌。那一晚是否下过雨,他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