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同学合资买专辑

他随手拿起一张CD放进播放器,说:“你看它包装多精心,设计多巧妙,照片多漂亮,文案多动人,这都是数码平台或串流媒体上感知不到的,你把CD握在手心,静静聆听,慢慢品味,欣赏创作者、歌手的心血,拥有实体才是真正拥有音乐。我相信实体唱片热潮可以持续很久,音乐是精神的粮食,是情怀的寄托,也是回到过往的方法。”

何展燊也认为,音乐本来就是用来享受的,不必用金钱衡量收藏价值。“所谓收藏,最大的原则就是‘我喜欢’。”

马维霖的观察是唱片公司和音乐人推出实体音乐产品,争取的是一小群听众及铁杆粉丝的消费,这体现在两个现象上。“第一是唱片公司开始以黑胶、超级音频CD(SACD)、Remastered CD等载体将旧作复刻重新推出,我想是因为会买实体音乐产品的群体,大部分是从2000年代前走来的,而唱片公司选择复刻的项目,当然针对这些群众在音乐上的记忆与品味,以作为销售保障;第二是实体音乐产品逐渐被定位成艺人周边商品,实体音乐产品的设计越来越精装或浮夸,或者从定价都看得出唱片公司针对的消费群已不是一般听众,而是会以实际消费来支持特定艺人的铁杆粉丝。”

实体唱片价格水涨船高

时不时有顾客跟郭义刚反映,他们现在重新买的专辑中,很多是当年曾拥有过,因种种理由失去,又再买回来。他说:“想要重新拥有,应该是一个重要原因吧。每张专辑、每首歌都寄托听歌者自己的故事。我发现这类顾客大多数是成年人,有一定经济基础。”

来他店里消费的一般上是中年或以上人士,男士居多,各行各业都有。“也有一小撮十多岁的消费者,可能受朋友或父母影响,他们对实体唱片,尤其黑胶的厚实音质产生兴趣。”这一点与何展燊的观察相同。

他说:“实体唱片在我看来最难取代的一部分是,它忠实记录某一阶段大众流行文化的历程,无论是照片、歌词、曲风,甚至装帧、印刷、字体,特别是对于你越陌生的年代,这种记录则越迷人。在这个层面上,实体唱片跟其他可以记录时间的物件类似,你或许能发现歌曲背后跟时代的巧妙联结,让人有机会介入载体背后的深邃世界。你也许能通过实体还原罗大佑《亚细亚的孤儿》的面目,也许能感受麦可·法兰克斯(Michael Franks)那些音乐里的时空背景——我确信,这对于处于任何世代的听众,都具足够吸引力。”

蔡业骏目前的CD收藏量在2000张左右。(受访者提供)
谢逸轩首张个人专辑《初心》销量不俗。(TBH Entertainment提供)

因音乐版权所限 绝迹于串流平台

“中古”概念源于日语,等同中文中的旧货、二手。中古唱片指早期出版,至今已绝版断版,极难寻的稀有CD、黑胶等音像制品。除了中古品,这些唱片店亦有全新的压仓货,或可代客从海外订购刚发行但本地买不到的新品。由此可见,相较以往几步一家唱片店,唱片现在多不易寻获。

何展燊举例,1980年代一张日本三洋版的蔡琴CD,约20多元,今时今日可以卖到500、600元,甚至上千元。他卖过最贵的黑胶是台湾歌林首版的邓丽君《淡淡幽情》,价格为1000元;CD最贵的,则是一张邓丽君的非卖品试音碟,价格为1700元。这已是几年前的行情。

34岁的公务员马维霖,是在刚上中学时购入第一张实体CD,真正开始收集是上初院期间,念大学后也定期购买新发行的专辑,这个习惯持续至今。他说:“CD收藏量没具体算过,应该有1万张吧。”

黑胶唱片开创新热潮

出版一张实体专辑,对身为歌手的他有怎样的意义呢?

何展燊也认同,黑胶造成一股全新热潮,势头似乎比CD更猛。“同一首歌,黑胶节奏感强劲,声音清晰,有真实感,毕竟现今CD都是数码化录制的,黑胶保持了模拟(analog)音质输出,越来越多人买黑胶,归根究底是发觉了声音的魅力。”

带着这些问题,《周刊专题》对话唱片店经营者、唱片收藏者、音乐产业业内人士,以及唱片歌手,一同探觅那个既熟悉又陌生,挣扎间显生机的实体唱片世界。

在中国大陆某音乐平台负责版权拓展的王柏竣(32岁),同时是媒体人、作词人,他有5000余张的CD收藏,最近买起了黑胶。

哪个时代都不缺歌迷、乐迷、音乐爱好者,音乐的载体却在不同时代演变着——黑胶唱片、卡带、激光唱片(CD)、MD、MP3……千禧世代中有人甚至可能未闻未见那些“稀奇”物件,因为此刻很多人更习惯打开串流媒体,让音乐以较之以往更加“无形”的方式播放。无线耳机、智能手机、移动网络的流行普及,让音乐像空气般流动,我们随时都能听到旧时代、新时代的歌曲。

QQ Music Store店内因稀有而受消费者推崇的CD。(龙国雄摄)

另一位年轻的实体唱片购买者,是32岁的自由业者蔡业骏,他在2020年疫情开始时有意识地大量收集CD,也是因发现串流平台在版权上的制约。他说:“串流平台上有些音乐找不到,因为没有授权,有的则有地域限制,比如某些区域的听众听不到,主要是因为这个问题,想说不然去找实体唱片,出发点就是怎么保留自己想听的东西,不让它随着串流被顺势带走。”

到郭义刚(左)店里消费的顾客多元,但他发现以中年或以上的男士为主。(陈斌勤摄)

蔡业骏说:“很多选秀节目和音乐综艺带来一波波‘回忆杀’,把曾经很红的歌手带出来,像最近的王心凌,前阵子的林子祥、叶蒨文等,可能有‘回忆杀’的带动,唱片公司重发当年专辑的复刻版和黑胶,有些新发行的专辑也推出卡带和黑胶版本。以往的经典歌曲成为现在年轻人想回头听的音乐,因而去找收录该歌曲的实体专辑。”

你把CD握在手心,静静聆听,慢慢品味,欣赏创作者、歌手的心血,拥有实体才是真正拥有音乐。——何展燊

谢逸轩本身也是实体专辑迷,收藏实体专辑是他儿时的美好回忆。来自中国广州的他说:“我小时候生活的城市有一座很大的音像城,下课后我会和三两同学去闲逛,我特别喜欢看西洋唱片的封面,我觉得好有趣很漂亮,埃里克·克莱普顿(Eric Clapton)的专辑封面是弹着电吉他的一只手,涅槃乐队(Nirvana)的专辑封面上一个婴孩在游泳……那时没什么零花钱,只能省下午餐钱去买‘打口碟’(即国外正版碟),或者我们几个同学看到很感兴趣的乐队,会一起凑钱,买回去后每个同学听两天。”

谈到唱片定价,郭义刚一般参考市场价,根据产品品相和收购费而定。“市场上少、音质和品相皆好的音乐藏品,都可能有增值前景,但我希望大众别单纯以价格界定音乐品质。”

他说,音响发烧友这个族群,一直支撑着实体唱片市场。“新加坡玩音响的人很多,我很多朋友都是音响发烧友,他们来我店里买在音响上播的产品,也试图寻回年轻时听过的音乐,让美好回忆在音响上重现。”

何展燊平日看店时,也会听黑胶解闷。(白艳琳摄)

他认为,这对流行音乐的史观,以及听众建立音乐品味与观感,是一种伤害,因为一部分作品的缺失,对不购买实体音乐产品,不专究流行音乐发展的大众而言,等同于不存在,也没人能担保现在还在串流平台的作品以后是否仍在。“实体音乐产品提供了一种保障,让听众掌握住心仪作品的聆赏权,因此我相信还会固定购买新发行实体音乐作品的听众,都是真正喜欢、在意音乐的人,虽然这个群体也日益缩小。”

马维霖的音乐品味“杂食”,藏量相当可观。(陈渊庄摄)

至于如何处理自己的藏品,蔡业骏说:“只要我还在,我会继续收藏实体专辑,自己的时间快到了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比起数码产品或串流平台,实体的魅力在他看来,除了产品设计、工作人员名单,甚至是所谓的“温度”外,有一个更实际的情况,就是音乐作品的版权授权。

他说:“销量没有特别大的增长,可以说相当平稳,不见下降。近些年的确有更多年轻人来买黑胶,毕竟音乐无界限,爱听歌的人不分年龄,年轻一辈也想培养‘玩黑胶’的乐趣。黑胶在唱机上开启旋转那一刻,流转出的优美音乐能立即让任何人陶醉。”

蔡业骏每个月花100多元购买新发行的专辑。(龙国雄摄)

唱片收藏者| 弥补错过的年代

好音乐,无论介质格式,都不会缺少听众。

对马维霖和蔡业骏来说,他们的收藏都没有具体目标。马维霖的收藏甚至有“流动性”特征,他说:“主要因为有些音乐要有相当的聆听量、阅历与史观,所以很多情况是处于不同阶段的我,懂得真正去欣赏了,才会开始收藏某些特定作品。”

王柏竣相信实体音乐产品会继续看涨,不会走向消亡。(受访者提供)

蔡业骏主要听中文流行音乐,后来也听独立音乐,现在没有严格区分曲风或类别,目前CD总量接近2000张,有的在实体店面买到,有的在网上购得。“不算二手CD的话,我每个月在新发行专辑上的花销在100到150元之间。”

实体唱片与升值挂钩

蔡业骏直言并没有感觉实体唱片产业复兴,“至少没有发生在本地,海外的话可能有,会有人开唱片行,会有唱片公司发行实体唱片,尽管可能限量,但有音乐这个工业的运作。在新加坡,新歌大都发布在串流平台上,开设在本地的唱片公司也不会在新加坡印CD,这跟1990年代到2000年后的情况很不一样,那时还有新加坡印刷或新加坡版的音像产品。”

马维霖提出类似看法,“虽然不时有报道说黑胶或CD销量逐年增长,但我觉得称不上是复兴,首先必须定义什么是复兴,复兴即回到过往的辉煌时期,我觉得现在的实际条件无法让实体音乐产品的产值回到1990年代的景况。”

27岁的创作歌手、音乐老师谢逸轩的首张个人专辑《初心》,去年底先于串流平台上线,今年2月推出实体版——这是一张由梦田制作(TBH Entertainment)在本地录制和压制的CD。

蔡业骏说:“我有一些朋友只收固定歌手的专辑,比如苏打绿,每次购买苏打绿专辑,我们就会团购。朋友当中并没有任何人在大规模地收藏实体专辑。”

王柏竣说:“我很理解任何人要割爱的不易,用实体唱片换得一些金钱上的补偿,但这种趋势往往变得比较极端。把实体唱片与‘升值’两个字联系在一起,我个人很反感,这样在无意中,给予了它们本来不该承受的市侩感。有朋友甚至会因为价值高低,评价音乐好坏,因为价值高低产生某种优越或者轻视,这是对音乐本身很严重的背离,我会尽量避免用升值的观点去看待实体音乐产品。”

唱片店经营者| 重温当年听歌的记忆

音响发烧友支撑市场

他说:“拿到实体CD那一刻我是非常平静的,还有点放下心头巨石的感觉,辛苦了一年多的呕心沥血之作终于成型,翻阅专辑歌词本的每一页时,录制过程中各种辛酸浮现——我觉得这就是实体的魅力,一般串流媒体音乐不会有歌词卡,少了那种翻阅东西的快感。俗话说‘触景伤情’,我觉得我是‘触专辑翻回忆’,哈哈。”

在人们印象中,实体音乐产品随唱片业没落,渐成明日黄花。不过,这朵“花”近年却有悄然重绽之势头,数据显示:2006年到2021年这15年间,黑胶唱片以每年两位数百分比的速度增长,2021年全球黑胶唱片销量更是达到1700万张的天文数字。与此同时,CD也紧赶慢赶着,国际唱片业协会(IFPI)发布的《全球音乐报告》显示:2021年全球CD销售收入增长8.9%,是21年来首现增长。

“物以稀为贵”和“价高者得”皆推高唱片在转售市场的价格。但网络时代精明的唱片买家,大都小心翼翼地货比三家后,才做出消费决定。因此并非便宜货就会引得众人抢购,行家也不会因昂贵就望而却步。

若说中老年人购买实体唱片是为缅怀青春岁月,那么年轻人因实体唱片步入的是他们错过的黄金年代——有些经典唱片的出版年份,比他们的出生年份早得太多。

这令人咋舌之余,不禁想问出连串问题:难道实体唱片已然复兴了?是什么导致实体唱片销量取得增长?是谁在买实体唱片?他们买了什么?为什么要买?这股“复兴”是昙花一现的幻象,或是具持续性的趋势?

他指出,发行实体专辑,也保持数码专辑的聆听、购买渠道,对眼下的歌手来说是必要操作。“数码专辑是让大众最快收听的途径,价格也亲民;实体专辑更多像是一个精致的收藏品、艺术品。这两种产品的消费群是不一样的:一种是在上班路上戴耳机听数码专辑;一种是在家打开唱机放一张实体专辑,翻着歌词本,都堪称美哉!”

在中国大陆唱片市场上,还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越来越多人意识到黑胶等实体产品的“理财”属性。王柏竣分析说这与后疫情时代出现非同质化代币(NFT)等新浪潮的内核有一定相似性,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突破音乐产品受众的瓶颈,但这也许不一定是好事。

本地未见实体唱片复兴

谢逸轩的《初心》精装版印了1000张,截稿前已售出823张,9月改版发行平装版,中国大陆的简体版也排上日程。

马维霖说:“无论是购买实体音乐作品或者订阅串流平台,听众购买的是一种个人聆赏权。差别在于串流平台的曲库须从词曲著作与音乐出版方取得授权,所以当授权期结束,或著作财产权人不再授权,作品就无法在串流平台聆听到。这造成一些不可思议的情况,例如齐秦、黄莺莺、黄舒骏这些在华语乐坛拥有极大成就的歌手一些重要作品,无法在合法串流平台上听到,甚至赵传和罗大佑的作品也消失了一阵子;有些因唱片公司倒闭而授权方不明的作品,也等同绝迹于串流平台,例如台湾独立音乐先驱厂牌水晶音乐,当年推出不少先锋的独立音乐,以及主打台湾民族声音文化的田野录音,这些至今大多无缘在串流平台上听到。”

此刻还有“碟友”这个群体吗?马维霖说:“我有一些一起讨论音乐的同好,一起经营一个叫‘Freshmusic音乐志’的社群,除了写乐评和制作歌单,推荐一些值得聆听的好音乐外,也会每年举办Freshmusic Awards,评选过去一年的优秀音乐人与作品。但我想这些同好们对于实体音乐的选购还是会比我节制,仅会买一些自己真心喜欢的作品。”

很多选秀节目和音乐综艺带来一波波“回忆杀”,把曾经很红的歌手带出来……以往的经典歌曲成为现在年轻人想回头听的音乐,因而去找收录该歌曲的实体专辑。——蔡业骏

今后几年的音乐市场仍然会跟目前状况类似,实体仍然是“周边化”的存在,而便利的串流是最主要的存在形式和联结渠道。——王柏竣

自2011年在新民巷美景城(Midview City)经营QQ Music Store的郭义刚(53岁)也觉得,是念旧促使人们重拾对实体唱片的兴趣。“不少人是为了重温当年偶像的歌曲,尝试找回当年听那首歌的特殊感觉。”

郭义刚说:“无论介质是CD还是黑胶,都是音乐人花了时间与精力创造出来的音乐,值得我们尊重爱护。音乐长久与人们一起生存,音乐就是生命!”

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将购买黑胶视为一种彰显身份的行为,买来也不听,将黑胶作为家装摆饰。王柏竣说:“市面上有大约15%的实体唱片买家并不听买来的唱片,市场研究机构ICM的报告也发现,黑胶唱片消费者中大约34%从来没用过黑胶唱机。我相信这个比例在中国还要更高,所以有相当一部分的听众,是追求拥有实体唱片本身,不管他们的目的是转卖或收藏。

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爵士乐群英谱》里,有这样一段话:“这张唱片翻来覆去听了很久,百听不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乐句都浸满了永不枯竭的营养。而作为年轻人的特权,我拼命吸取哪些营养,直至其充满每一个细胞。”

唱片歌手| 兼顾串流平台实体专辑

“你也会常常听到很多黑胶迷跟你说,黑胶真的很好听!很多人会把这种音质归结为‘温暖’,但听音乐这回事,很大程度上跟心理暗示有关联,听黑胶时这种‘CD无法比拟的独有音质与音场’的说法,似乎就是很容易被接受。”王柏竣说:“主要就是以上几个原因导致黑胶逆流,但每一次复兴必有极限,我乐观地认为,今后几年的音乐市场仍然会跟目前状况类似,实体仍然是‘周边化’的存在,而便利的串流是最主要的存在形式和联结渠道。”

实体专辑像时尚单品

谢逸轩认为歌手生态改变,发行数码作品是大势所趋。(TBH Entertainment提供)

作为发片歌手,谢逸轩谈到时下歌手不发专辑却定期将新单曲放上网的做法时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未来趋势,现在崇尚快餐文化,流量至上,歌手要不断推出产品,保持自己的热度与新鲜度。时代在前进,歌手们在不同时代会有不同生存方式。有些歌手还能保持两三年出一张专辑,我真的十分佩服。”

何展燊说很多唱片公司对经典黑胶、CD大量复刻和再版的商业操作,似乎预示了实体唱片的崛起。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不少年轻人回头听老歌,但他们会否成为实体消费者却有待观察。

王柏竣相信,作为目前最受欢迎的周边存在形式,实体产品会继续看涨,更不会走向消亡。

市场研究机构ICM的报告,近半唱片买家是35岁或以下的青年人,45至54岁的买家只占18%。(白艳琳摄)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实体唱片价格普遍被推高,一些新产品的定价本就偏高。分析这个现象时,王柏竣说:“定价普遍被推高的原因有一点在我看来,是实体唱片进一步的周边化——随着实体唱片的典藏属性被广泛认知,限量生产的饥饿营销屡试不爽,实体唱片成了更精美的周边产品,里面那一小片光碟可能并没有从前重要,例如中国歌手裘德《最后的水族馆》精装版CD,设计成水族馆并附LED灯,售价人民币349元(约70新元)引发‘割韭菜’争议,而近年针对‘唱片是否过度设计’的讨论声量逐渐变弱,说明精美复杂的设计在年轻族群中其实有广泛的市场。另外疫情几乎切断线下演出这一重要营收渠道,唱片公司要想办法扩大实体唱片收入份额,再去反哺专辑制作费用,这当然是很直接的原因。”

郭义刚经营唱片店QQ Music Store已有11年。(陈斌勤摄)

毕竟实体唱片所赋予的真正拥有一样东西的感觉,是最无可替代的。何展燊提出一个有趣的问题:“音乐是无形的,但怎样才算拥有音乐?”

“黑胶复兴早已不是一个新鲜话题,有不少实体专辑逐渐开始仅设置‘黑胶’这单一选项,而纵观无论是中国的闲鱼、淘宝等电商平台,抑或Amazon、eBay、Discogs等国际交易网站,黑胶成交都处于热情高涨的状态。”

马维霖则说:“台湾最近开了一个台北流行音乐中心,时常举办关于台湾流行音乐的展览,大多时候得跟音乐人商借他们的展品,可能还没累积出馆藏,若是我死的时候台北流行音乐中心还在,就捐给他们吧。”

经典音乐店店如其名,贩售的以经典老专辑为主,来源多是收藏家出让。很多顾客来找的是一些1980年代很好的版本的CD,比如邓丽君、刘文正、潘越云、蔡琴、张清芳等人的专辑,还有1940至70年代周璇、葛兰等的专辑。何展燊说,更早期的源于上海的“时代曲”卖得也不错,这些歌如今称为“老歌”毫不为过。

有人买黑胶为彰显身份

马维霖并未特定追随哪位歌手、哪个年代或哪种流派,自认听音乐挺“杂食”。他说:“若要划定边界,大概是1980年代开始的华人音乐作品。我也会购买一些西洋和东瀛音乐人的专辑,但大部分以精选为主,以及一些频繁出现于年度专辑评选榜单上的作品。”

马维霖的部分收藏。(陈渊庄摄)

虽说实体唱片颓势久矣,也许正是由于年轻消费者入市,一定程度上把销量拉平。

郭义刚说:“不同年龄层的消费者选择年代相异的歌手,受年长一辈欢迎的是1980、90年代的歌手,如香港的张国荣、谭咏麟、梅艳芳、四大天王、Beyond等,台湾的则有蔡琴、苏芮、王杰、黄莺莺等,新马歌手也有不少人追捧;年轻一代喜欢的则是周杰伦、孙燕姿、林俊杰等仍在活跃的歌手。”

黑胶唱片、卡带、激光唱片、MD、MP3……对从串流媒体听歌的千禧世代来说,可能是闻所未闻的“稀奇”物品。不过,这些曾经没落的音乐载体,正以复兴之势,引起不同年龄层的注意;喜新的年轻人当复古是一种时尚,恋旧的中年人则渴望找回当年听歌的记忆。实体音乐产品的逆袭,让人们重新“拥有”了音乐。

谢逸轩也留意到实体专辑在朋友群间风行,他说:“最近不仅是我身边玩音乐的伙伴,还有好多好多身边一些‘潮人’朋友也开始收集二手CD与黑胶。一些歌手在发行新专辑时,也会特别生产黑胶版本。我觉得这跟时下流行复古有关系,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边朋友流行‘穿古着、听黑胶’,因此实体专辑更像是一个时尚单品。”

音乐产业人士| 黑胶须面向年轻世代

郭义刚说卡带的音质不输其他实体介质。(龙国雄摄)

郭义刚说:“90年代人们弃黑胶转向CD,主要原因是CD小,易收藏,不需太多维护,也便于播放。千禧年过后,认真听歌的人逐渐发现黑胶的魅力。”

何展燊自言听音乐有50年,他10岁时,没有卡拉OK、迪斯科。“有的只是在电影院里听到的电影主题曲、插曲,深深影响着我,刘文正、凤飞飞、尤雅、邓丽君、刘家昌的歌,我听到现在。”

“按理说年轻人从不缺新歌听,为什么会听起老歌?他们主要受亲戚或朋友熏陶,偶然听到后觉得这些老歌居然挺好听的,毕竟复古也是一种时尚。”他针对自己的年轻顾客做过小调查,得出这个结论。

在开店前,爱听歌的郭义刚也是在就业后生活稳定的情况下,开始搜寻少年时期喜欢的专辑。“除了在本地,有时出国到港台等地公干或游玩,总会到唱片行或二手店逛逛,每趟都会买一堆回来。渐渐越买越多,重复买同样专辑已是家常便饭,家里空间越来越少,所以开始在网上出让一些多余或不想再收的专辑。直到开了实体店,让顾客直接上门选购。”

郭义刚说:“大约自1992年,黑胶开始停产。此后20多年内发行很多的专辑,拥有版权的唱片公司能慢慢地一张一张复刻发行,所需费用只是生产黑胶的成本。”换言之,复刻省却了专辑企划录音制作的庞大费用,缩减到材料、工本等基本花费。

当然黑胶和CD音质孰优孰次,是收藏者群体中永远争讨不休的话题,这其中牵涉着清晰度、声场表现、现场感、通透度等各层面上的细密对比,不同介质各有优劣,总体上,“音质”这个指标跟“口味”差不多,只能说各有所好。

电视节目带动复兴潮

何展燊的“经典音乐店”以贩售经典老专辑为主。(白艳琳摄)

谢逸轩说:“打从一开始制作专辑,就知道《初心》专辑会发行实体,但不管有没有实体,我当时都以百分之两百的心力,专注做好这张专辑。”

既然已认为黑胶并非老派科技的逆袭,而是一种新产品,王柏竣觉得它跟任何一种新产品的宿命一样,最终须面向年轻世代,主力消费人群也必然是年轻族群。“黑胶在千禧世代中的接受度很高,正如ICM的调研数据一样:近半唱片买家是35岁或以下的青年人,45至54岁的买家只占18%。因为复古潮席卷,我想黑胶甚至为促成世代间的代际消弭提供可能。”

辛苦了一年多的呕心沥血之作终于成型,翻阅专辑歌词本的每一页时,录制过程中各种辛酸浮现——我觉得这就是实体的魅力,一般串流媒体音乐不会有歌词卡,少了那种翻阅东西的快感。——谢逸轩

尽管如此,在牛车水大厦经营“经典音乐店”(Vintage Music Shop)已五年的店长何展燊(61岁),注意到买黑胶、CD、卡带的人慢慢回增。

他说,1990年代的大众娱乐方式有限,音乐是少数的娱乐方式之一,大部分人愿意掏钱购买音乐产品;相比现在,娱乐选项多得很,且有更多相对平价或方便的选择,甚至是有一部手机就唾手可得。“这也包括音乐产品的多元化,除传统实体音乐产品,如今还有更便利的串流音乐,以及疫情前盛行的演唱会与音乐节,喜欢音乐的听众无须购买实体产品就能享受音乐。”

有一点引人关注的是,尽管2020年全球黑胶唱片销量才刚超过CD,但黑胶2021全年销量增长了86%,收入是CD的两倍,可以说各大唱片公司眼下正猛发黑胶。

另外,尽管笼统来说是购买实体唱片,但黑胶、CD和卡带等不同介质各有拥趸,不能说泾渭分明,但混买的消费者不普遍。

实体产品继续看涨

他接着说:“加上一般人的现实状况,能拨给娱乐的预算就这么有限,而且房产的价格与面积越来越不利于占位置的收藏品。这些因素叠加,可以想象当今会定期购买实体音乐产品的人数其实很少,而且可能只会越来越少,所以谈不上复兴。”

其实不必说唱片,就连唱片店时下都难寻。无论是国际还是本地的连锁唱片行近乎悉数绝迹,如今仍能供人购买唱片的,是一些凤毛麟角的独立“中古”唱片店。

在王柏竣看来,黑胶并不完全是一个怀旧符号,它是披着复古外衣的“10后”,是推陈出新的载体。“所谓的‘新’落脚于它的工艺美学精神,根据法国社会学家与哲学家尚·布希亚(Jean Baudrillard)的‘符号消费社会’理论,黑胶这一‘消费符号’与目前消费大环境恰好适配,这种工艺美学也是我认为其吸引力的关键所在;正因为这一外在的制胜法宝,给黑胶这一载体赋予了展示品味、宣誓信仰的使命,如同于‘信仰货币’一般的存在。”

音乐你可能天天都听,但你还记得上次购买实体音乐产品,像村上春树那样听一张唱片,是什么时候吗?

实体唱片的价格也水涨船高,无论是近年发行的新专辑,还是历经岁月洗礼的中古货——2020年出版的《周杰伦20周年纪念黑胶套装》,收录14张黑胶并配限定手提箱的套装组,原装台版预订价为2万8990元新台币(约1500新元),如今在各地网购平台价格已翻数倍;而早期的绝版专辑,身价也不遑多让。

他从专业角度观察,认为实体产业仍然处在边缘地位,分品类来看的话,黑胶这个长寿产品的销量的确年年增长,虽然比串流平台动辄上亿的用户规模仍属小众,但也足够令人侧目。

他笑言:“都说时尚是一个轮回,转着转着就回到起点。黑胶、CD、卡带作为带有时代印记的音乐产品,有着它们独有的无可替代的地位。也归功于科技的发达,现在唱机和音响系统日益廉价,不像以前那样得花很多钱才能拥有。”

谢逸轩说对实体唱片的情迷可能是家族遗传,父亲就是一名黑胶唱片发烧友,他从小耳濡目染,会帮父亲为唱片翻面,洗黑胶唱片等。“我父亲收藏很多西洋与香港黑胶唱片,那些就是我的‘儿歌’,他从小就带我听那些金曲。”他现在终于能将自己的专辑送给父亲,让父亲多了一个珍贵的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