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忘中的新加坡传统华族木偶戏》里写到本地三春隆木偶戏班,把他们的木偶送去海南重新粉刷时,当地一位90几岁的老师傅很讶异,重遇这一组他年轻时看到的木偶。谢汶亨说:“可能因为文化大革命,海南这些比较历史悠久的木偶也消失了。老人家觉得留在南洋的这批木偶,或许是最老的海南木偶之一。”
好的印刷品能留传千年
她补充:“书籍装帧也开始成为一门式微的工艺。我用书来记录这些凋零的老行业,其实也在探索印刷业在数码时代还有哪些创新的可能,同时保留做书的手艺和智慧。”
杨佩华解释一本本书背后的创作理念,才让人深一层明白,她如何在阅读的旅程中,微妙地开启读者的感官。
杨佩华与新加坡国立大学亚洲研究所研究员,本地戏曲与木偶戏研究学者谢汶亨(Caroline Chia)合著,最近出版的《淡忘中的新加坡传统华族木偶戏》,更把本地的木偶历史、记载密密缝进陈旧的麻布书袋里。老旧书衣上的须须、中文字刺绣、翻印老剧本让人感觉宛若手拿着一只布袋木偶。将书衣剪开,好戏才开锣——书页间夹着画上不同木偶的纸张,将它们拉出来才看到木偶尺寸的记录。层次丰富的装帧设计重现本地木偶戏后台乱中有序的活力和生气。
杨佩华毕业自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主修平面设计。回国后在南洋艺术学院教书,结识来新授课的上海书籍装帧大师吕敬人。现年75岁的吕敬人被称为“中国书籍设计第一人”,所设计的书多次获选“世界最美的书”。他曾说过:“不要小看一本书,它含有的文字的力量、精神的力量,比物质的力量要大得多。”
八年后翻阅这本书,阵阵庙宇气息仍扑鼻而来,让人如置身其中。杨佩华指出,做书的同行得知她的《消失的智慧与传统》是要一本本的切,笑说她的书“会做死人”。正是这种“做死人”的工序,才能体现出越来越少见的工匠心血劳力。
杨佩华形容,设计一本书为“设计一个系统,为读者导航指路,让他们轻易地游走图文之间。装帧艺术家更把书作为表现概念的媒介。这类的装帧设计突显独特性,所以读的时候也更有乐趣。”
传统木偶戏跟寺庙的普度和祈福庙会仪式息息相关,随着华人甘榜荡然无存,现代人搬进钢筋水泥的组屋后,木偶戏也渐渐从我们的生活消逝。谢汶亨说:“出这本书的宗旨是想保留很多所谓的非物质,就是木偶师傅的记忆、表演,以及仪式方面的知识和训练,还有一些文物的收藏。因为新加坡的环境非常潮湿,不利于木偶的保存,所以我们希望无论出这本书,还是线上的展览,能让更多后代看到文物和老师傅的记忆。100年后本地木偶戏,可能就没有了。”
由于制作不易,她只限量出版40卷,每本售价588新元,售完就没了。
杨佩华著作在Basheer Graphic Book(百胜楼#04-19)出售,《淡忘中的新加坡传统华族木偶戏》也在海风书屋售卖。木偶戏线上展网址:theforgottenheritage.com。
还原老手艺的黄金年华
这些书虽记载本地凋零老行业,但却送到香港印刷。难道本地无人能胜任?杨佩华感慨说,找了本地很多家印刷厂,却碰了很多钉子,本地厂家说印她的书费时耗力,“赚不到钱”。她2014年出版,用图片记录陈氏宗祠、莲山双林寺和天福宫的建筑装饰的书也尝试印出“气味”。她找香氛公司调出寺庙的气味,想掺入墨汁印刷,但这会影响下一批顾客的印刷品,被本地印刷厂家推拒。她说:“唯有这家香港厂,肯破例让我把香氛掺入一桶黑墨汁。”
2015年出版的一套两本《消失的智慧与传统》由记载老手艺的书裹着儿童绘本,像一位慈祥的老者“环抱”着下一代。她说:“这本书做得较长,对折起来,点出英文字的folding,结业的意思。暴露的书脊摸起来很粗糙,可是对折过来的书口,却切得完美无瑕,要表现的是这些老匠人的命很艰苦,可是他们的技艺却是千锤百炼,精益求精的。”
谢汶亨研究本地木偶戏已有15年,看了杨佩华记录老行业的精装书后,敬佩不已,登门要求合作。杨佩华之前只记录手艺业,也能感受本地式微的木偶戏文化的凋零。两人变为战友,两年内访问、拍摄、记录本地福建、兴化、潮州、海南和客家五大方言的提线、布袋、铁枝和杖头四种木偶戏,汇成一本洋洋大观,深入又深情的新加坡木偶史料。
记录本地五方言木偶戏文化
谢汶亨说:“身为新加坡人,我觉得新加坡其实有很多文化。或许我们的文化遗产不是很悠久,但至少都有百多年以上。譬如本地海南杖头木偶戏,在南洋已有100年的历史,保存的木偶文物比中国的更老。”
这两本精装新书刚拿在手里时,还真不知从何读起。
追随装帧大师吕敬人
过去12年,杨佩华出版七本精装书,一直用精致如手工艺的装帧设计,书写和记录本地凋零的传统手艺业。她说:“这些匠人、艺人都没有继承人,他们的专业就只有他们最后一代守着。”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艺术、设计与媒体学院副教授杨佩华,12年来出版七本精装书,包括记录本地已消失与凋零的传统手工艺人,淡忘中的传统华族木偶戏,以及以竹卷印记陈氏宗祠、莲山双林寺和天福宫的建筑的竹卷书等。
《记忆的手艺业:新加坡传统手工艺人》书内没用到一滴墨汁,记录28种本地传统工匠的图文都用凸印方式呈现,制造出宛如浮雕的效果。她指出,纸张的颜色透露老工艺的宿命,刚开始的牛皮纸代表行业朴实的草创期,纸张颜色渐渐变为金黄,象征行业到达巅峰的黄金期,颜色随即转淡,直到苍白,点出无限唏嘘的“凋零”。
她记得吕敬人走路时步伐轻盈,时而会跳着走,有年轻的灵魂。他的人、思想、创艺激起她对做书的兴趣,从此追寻他的脚步,志同道合的两人彼此许诺要一直做好看、美丽的书,留传后世。
一旦找到进入这两本书的“钥匙”,它丰盛和精致的内在世界缓缓不断地开启、浮现。
杨佩华最新一本书是与谢汶亨合著的《淡忘中的新加坡传统华族木偶戏》,花了两年,是一本深入地记录本地现存或已消逝的木偶戏的精装书。
杨佩华选择以书籍记录老手艺业,因为她相信好的印刷品能留传千年。
为了达到这个完美的效果,印刷工人得一本本地切,也见证印刷业就是一门费心力的手工艺。绘本的装帧设计也给人惊喜:绘本的英文字体由杨佩华设计,拔出书腰发现绘本能双面阅读,正面是中文,反面是英文。
杨佩华在做天福宫的书时,对里头的大灯笼惊为天人,登门拜访除了绘制灯笼也是新加坡造纸龙船的大师杨汉潮师傅。本地仅存的这类手工艺师傅是个小圈子,透过他,杨佩华认识本地藤编、舞狮头、大柱香、门神雕刻、刺绣等行业的高人,造就了她2015年以后的书籍。
送到香港印刷
她选择用书来记录老手艺业,因为她相信好的印刷品能留传千年。她在北京和东京亲眼看过千年历史的古老印刷品,宛如穿越时空来到她眼前。她说:“很震撼500或1000年后,它们的颜色还那么真实、鲜艳,实实在在地保存下来。数码的文档能保留多久,谁都不知道。因为软件不断更新,譬如我15、20年前的文档,现在都不能开了,如果没有以实体把它们保存,就什么都看不到。我想永远永远地记录这些行业和他们的故事,还有我们曾经拥有什么,这些都很重要,这些都是历史。新加坡有过什么,可能50年后就消失无存。我希望千年之后,年轻人也能看到前人做过的行业。如果有人真想继续做,他们可以从中了解,兴起这个行业。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艺术、设计与媒体学院副教授杨佩华(Jesvin Yeo)于2021年出版的《记忆的手艺业:新加坡传统手工艺人》像一本无字天书,记者用手机电筒照射(或随书提供的粉笔涂抹)纸页,28个本地已消失或凋零的手工业才在光影之中浮现:门神雕刻师傅、大柱香师傅、棺材工匠、电影海报画匠、牌匾雕刻师傅、纸龙船师傅等,凸印在厚纸上,像深深刻在石头上的浮雕,读者则像潜进被遗忘的藏库的寻宝人,透过手电筒的光,还原一段段老手艺的黄金年华。
杨佩华第三本书大胆地用竹卷印记陈氏宗祠、莲山双林寺和天福宫的建筑装饰含义,在2014年荣获红点传媒设计奖。225竹片串成的竹卷书,铺开来有4.35米长。她说:“古时候,人们把重要的史料刻在竹上。我也把这三栋重要的福建建筑研究,刻在竹片上显示它们的重要。”
她说,要进入老工匠的世界不容易,被赶了很多次,靠两年多的“追求”才让他们卸下心防,接纳她,也传授她和她的学生一些技艺,用来制成烛台、凳子等现代产品。她感叹,跟老工匠成了好友后,也更近距离地见证他们的凋零。“我看到的就是生老病死。”其中一位师傅的得力主将因从高处摔死,加上师傅近年患病,手指已不灵巧,不得不把工厂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