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由新加坡创价学会主办的“春之声——年歌大家唱”正式开锣,组织起多支合唱团,每年新春期间都到社区各个角落演唱年歌,用歌声散播快乐与希望。梁荣平为表支持,每年都亲自指挥星市合唱团参加,还为了这个活动,把30多首歌颂春天和新年的歌曲改编成合唱曲,出版成四册的《春天的歌》,首首优美隽永,彻底改变一般人对年歌的印象。

《迎春接福》收录潘耀田写给华乐团的一系列新年歌曲,也是黄恺灵最喜欢听的新年旋律。(龙国雄摄)

潘耀田说:“我在编曲中几乎没有改动和声,细节处我有很多模仿,希望能够保留原来的那种精神。”

由此可见,成就经典的背后不仅仅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东西方文化的风云际会,也折射出唱片、电影等现代文化工业的崛起,以及一个泱泱大国的政权更迭。

的确,时间是有魔法的。时尚潮流起起落落,流行歌曲如大浪淘沙,当年大多的时代曲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滚滚红尘之中;有谁想到新年歌曲,却在百年之后依然有人传唱,成为几代华人代代相传的温情记忆。

有些则是电影插曲,因为歌词恰当应景,旋律朗朗上口,逐渐成为了新年期间的“必唱歌曲”。比如在去年国庆群众大会上,李显龙总理在华语演讲中清唱的《春天里》,其实是1937年的左翼电影《十字街头》的插曲。

本地已故先驱作曲家,也是潘耀田的老师梁荣平很多年前也曾发起过一个大家唱活动,召集合唱团演唱耳熟能详的新年歌曲。他曾说:“圣诞节有报佳音,农历新年为什么不见新年歌曲的传唱?这是我们独有的传统和文化遗产,可惜在商业炒作下,许多新年歌曲已沦为俗不可耐的‘口水歌’,但其实它们词曲皆美,很有传唱价值。”

无心插柳柳成荫

96.3好FM自2018年开播后,会在圣诞节一过就播新年歌曲。洪菁云说:“曲库里大概有200多首,但大多还是上海时期的经典老歌的不同版本,像《恭喜恭喜》大概就有五六个版本。”

在本地作曲家潘耀田的家里收藏着许多唱片,除了大量的古典音乐CD,也有许多富有年代感的黑胶片,其中就包括不同时期的年歌专辑。潘耀田说:“我们现在熟知的新年歌曲绝大多数诞生于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后来50年代的香港也出过一些。上海作为中国最早开放的口岸城市,是个国际化的大都会,自然也很受西方文化影响。”

1949年,随着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立,深受西方资产阶级文化影响的时代曲被定性为“靡靡之音”,禁止演出及创作。不少百代旗下的歌星、音乐人迁居香港。1953年,已经被英国EMI公司收购的“百代唱片”在香港设立“香港百代公司”,继续以“百代”品牌制作及发行唱片。

本地电台“96.3好FM”DJ刘杰奇在成为电台主持之前,每到农历新年的前一个月就会锁定UFM100.3频道。“因为随时都有年歌听。”他说:“在家里大扫除,或者帮妈妈做蛋卷的时候一定要听,年味就会很浓。”

刘杰奇说:“一个穷人家带着一堆孩子,幻想自己如果有了一百万,可以开酒店开米店,让其他穷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很朴实,也很接地气,表现了从前的社会现象。”

96.3好FM的台长洪菁云说:“东南亚华人在新年期间都要拜拜、求财运,很多年歌就非常符合这样的气氛和心愿。在卡带和CD的年代,每到新年商店档口就会堆满年歌专辑,像庄学忠、李茂山等人的新年歌就会大卖。而在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则没有‘年歌’这样一种概念。”

洪菁云认为,1980年代是年歌再创作的一个高峰,当时正是唱片工业、华语民谣进入流行音乐的黄金时期。“很多当红的台湾歌手像陈淑桦、刘文正、费玉清都会靠翻唱新年歌曲打入本地市场,往往大受欢迎。唱年歌最出名的是龙飘飘,她本来是台湾人,却在马来西亚出道并以‘龙氏唱腔’的年歌走红。她的年歌唱全了十二个生肖,每个生肖都有一张专辑。”

听了太多改编的流行歌曲版本,潘耀田觉得小时候的记忆渐行渐远。于是他自己动起笔来,在谱纸上和音符中,找寻记忆中的声音。

同样作为节庆歌曲,中国的新年歌曲也多少受到圣诞歌曲的启发和影响。比如人们熟知的《贺新年》,在这首歌1948年张帆演唱的原版中,就采用了美国圣诞歌“Jingle Bells”作为前奏和间奏;由白光原唱的《向王小二拜年》里,也不约而同用上“Jingle Bells”作前奏。洋曲风里贺新年,却满有东方的人情味。

团长黄烈传说:“这支MV以轻松搞怪的风格让陈年老歌焕发了青春活力,在YouTube吸引了很多年轻人点赞。”

1980至1990年代,潘耀田陆续出版了三张由他编曲的新年专辑《迎春接福》《恭喜恭喜》和《春天里》,分别写给华乐团、管弦乐团和无伴奏合唱。

《迎春接福》录制于上海,由中国著名华乐指挥夏飞云指挥。如果说华乐版的年歌更有原汁原味的中国味,《恭喜恭喜》专辑则让这些时代曲寻回了源于西方古典音乐的血脉基因。其中《恭喜恭喜》这首乐曲以竖琴独奏做前奏,引出长笛和小提琴相继奏出旋律线,颇有几分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音乐的忧郁和优美;而合唱专辑《春天里》则充满人声的生命力。

中西文化结合的时代产物

当年盛极一时的流行音乐创作者,如创作《恭喜恭喜》的陈歌辛、《春之晨》的黎锦光、《大地回春》的姚敏等人都曾在青年时随在沪外国音乐家学习作曲。

新马华人的集体记忆

旧调重弹更精致

“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咚咚咚锵咚锵咚咚锵/恭喜呀恭喜/发呀发大财”

尽管如此,刘杰奇认为年轻人对年歌的感情还是相对淡漠。他说:“如今还坚持要在新年期间听年歌的,大都是像我一样40岁以上的中年人。我遇到的多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并没有这样的习惯。”

《一帆“疯”顺》由女中音黄恺灵担任编曲,她说:“去年我们想录一些新年歌曲时,发现风格全部大同小异,于是突发奇想,改编成不同的流行风格。”从传统风格的《恭喜发财》开始,10首年歌的风格一路“进化”,有上海爵士风格的《迎春花》、R&B风格的《恭喜恭喜》到最后K-Pop风格的《拜年》。但其实黄恺灵个人最喜欢的,还是纯华乐演奏的年歌旋律。

融合了中国五声音阶与美国爵士乐的“时代曲”,就是那个时代的见证。1927年,设于上海的法国百代唱片(Pathé Records)录制了中国最早的时代曲,由黎锦晖创作的《妹妹我爱你》及《毛毛雨》。

洪菁云则认为是“年龄还没到”,她说:“年轻时我们都会对一些有年代的东西感到排斥,但是当生命有了一些沉淀,才会品味陈年的滋味。”

这一定是段读起来自带旋律的文字,深刻在华人的新年记忆之中。然而你可知道,这首《恭喜恭喜》和许多其他耳熟能详的新年歌曲原本都不是为新年而写?新年期间听年歌,似乎也只是新马华人特有的春节习俗?

你可知道,新年歌曲《贺新年》里有洋调?经典年歌《恭喜恭喜》是无心插柳之作?

潘耀田说:“这首歌其实是电影《酒色财气》的插曲。不过‘恭喜发财’本来就是广东人的拜年话,过年的时候电台播来播去,就成了一种惯例,颇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类似的歌曲还有《过一个大肥年》,是1958年香港电影《流浪儿》的插曲。”

年轻人与年歌

有趣的是,即使是香港百代出版的歌曲,依然是由华语创作和演唱的。而当这一代大陆移民逐渐老去,香港乐坛由讲粤语的后起之秀引领风骚,“新年歌曲”的创作期逐渐落幕。

原来,新年歌曲听的既不是“新”,也不只是“歌”,而是一种记忆和味道,就像黄梨挞和肉干的滋味勾起成长的点滴。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但并非所有如今被奉为经典的年歌最初都是为了应节而作。如开篇提到的《恭喜恭喜》其实是一首庆祝中国抗战胜利的歌曲,歌词反映的是苦尽甘来后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心情。此歌由陈歌辛在1946年创作和发表,随即流行一时,又因恰逢战后首个农历新年,演变成全球华人的经典贺年歌曲。

1990年代,本地唱片修复专家李宁国还原处理了三四十年代黑胶唱片中的经典老歌,制成CD。(潘耀田提供,龙国雄摄)

这首热闹喧腾的《恭喜发财》就是由香港百代录制发行的一首歌曲,由移居香港的姚敏作曲、葛兰演唱。

潘耀田说:“当时上海的音乐行业中有很多白俄移民,他们大多接受过正规的音乐教育,因此那个年代的和声、编曲手法都很考究,有古典的美感。”

受访的本地作曲家潘耀田细述经典年歌的由来和传唱,以及他如何在自己编曲的新年歌中找寻记忆中的声音。电台“96.3好FM”台长和DJ分享以年歌走红的歌手和他们喜欢的年歌。

96.3好FM的DJ洪菁云和刘杰奇都有在春节期间听新年歌的习惯,是节日立体感官的一部分。(李健玮摄)
潘耀田指出,很多经典的新年歌曲其实原本不是为新年而创作。(龙国雄摄)

本地无伴奏合唱团“麦克疯”(MICappella)去年春节更是大胆玩味经典,把10首年歌改编成10种流行风格,并邀艺人赖宇涵加盟,串烧成一支无缝衔接的MV《一帆“疯”顺》。

白俄移民即苏联建政初期选择移居海外的俄罗斯人。据记录,1934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交响乐队的45名团员中,就有24名为俄国侨民。当时还有不少俄国音乐家任教于中国的最高音乐学府——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如钢琴系主任扎哈罗夫(培养出丁善德、江定仙等著名作曲家)和声乐系教授苏石林,他日后被誉为中国声乐教育的奠基人。

《过一个大肥年》是杰奇最喜欢的年歌之一,这首老歌充满妙趣:“我们有了一百万/一辈子也用不完/行一个大方便/让穷人都喜欢/开了一家伙食店/吃的样样堆成山/两分钱一斤米/一分钱一斤面”。

“麦克疯”2021年的贺岁MV烧将10首新年歌曲改编成10种流行风格,由黄恺灵(左二)编曲,团长黄烈传(右一)担任制作人。(视频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