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馆视频以热像仪想象叙述两个人类角色穿梭林中。(黄向京摄)

第60届威尼斯双年展参展的新加坡艺术家阵容历来最强大,国家美术馆典藏的八件新加坡和东南亚藏品及两位新加坡当代艺术家亮相双年展主题展“处处都是外人”,从移民社会到城市化、身份与性别认同等课题,让人看见新加坡的多元与繁复;新加坡馆展览“见·森林”探讨次生林的复杂性,以及各个物种与次生林的关系。

多数人认为新加坡是一座在自然之中的城市,到处皆有修剪整齐的公园和绿色空间,为市民提供高品质的生活,但是,赵仁辉记录的次生林区域非常不同——它们是狂野、未知、不守纪律、相当自由的。

赵仁辉毕业自伦敦传媒学院,修读摄影硕士,早期化身为虚构组织“批判性动物学家”,编织故事(比如《世界动植物指南》《界线》)批判科学的伪客观性和人类通过分类尝试并控制自然。通过次生林的研究,赵仁辉发现现实往往比他能梦想到的任何叙述都丰富而神秘,现在的工作就是试图公正地对待这种复杂性。

印尼画家亨德拉·古纳万《我的家人》(1968,图中)。(黄向京摄)

双年展史上首个公开承认的“酷儿”佩德罗萨说,“处处都是外人”有两层含义:首先,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在哪里,总会遇到外人。其次,无论身在何处,内心深处感到自己是个外人。主题取自生于巴黎、常驻意大利巴勒莫的克莱尔·方丹(Claire Fontaine)集自2004年以来的作品系列,由不同颜色的霓虹灯雕塑组成。作品启发自2000年代初在意大利都灵与种族主义、仇外心理斗争的活跃团体。方丹新版装置涵盖了书写着“处处是外人”的53种语言,包括西方、原住民甚至灭绝的语言,在建筑工地船舶上展出。

双年展作品多,访客时间太少,赵仁辉因此把视频剪辑成10个部分,即使逗留三四分钟,也能感受到次生林有丰富古怪的故事——蔡厝港傍晚飞来的绿鹦鹉群,吉门营房的劳工废弃的帐篷,混凝土排水沟垃圾箱的候鸟、四脚蛇等,并以热像仪想象叙述两个人类角色穿梭林中。

双年展首位拉丁美洲裔策展人阿德里亚诺·佩德罗萨(Adriano Pedrosa)在策展声明中强调,主展突出从未参展国际艺术展的艺术家。331位参展艺术家很多来自全球南方(Global South,也称南方世界),是局外人、外来者、流散者、原住民或酷儿(Queer)。三分之一是已故艺术家。

他是2010年度青年艺术家奖得主,入围Hugo Boss亚洲新锐艺术家大奖,参展光州、釜山、台北、雅加达等双年展。

狂野伦理另一个重要部分是我们学会通过身体感官而非智力概念来回应世界。赵仁辉希望能让人们注意到与众生的共同体感,激发惊奇与神秘感,挖掘身体感觉和感受的知识。

赵仁辉《垃圾层》装置荧幕展示老鹰在垃圾桶汲水。(赵仁辉提供)

自2017年成为南洋理工大学当代艺术中心入驻艺术家,赵仁辉一直记录新加坡的次生林,在吉门营房后面与住家附近的次生林放置了相机陷阱(camera traps,指使用动作传感器、红外探测器或其他光束作为触发机关的遥控相机)。他说:“我为这些发现着迷(野生动物在有人类居住痕迹的地方出没,例如非法移工帐篷里废弃的垃圾箱),我开始观察新加坡更多的次生林空间,并放置更多相机陷阱。相机陷阱的镜头和图像对我的工作很重要,构成了视频作品的基础。”

越南画家黎谱(LêPhổ)油画《白衣少女》(1931,下右一)。(黄向京摄)

其他新加坡艺术家

延伸阅读

佩雅戈莎·迪雅(Priyageetha Dia,32岁)的深海视频出现在双年展附带展览、曼谷艺术双年展基金会举办的“海上穿越精神”,讲述祖先跨越印度洋迁徙到马来半岛的故事。从印度移居新加坡的迪帕·卡纳(Deepa Khanna,55岁)抽象作品在欧洲文化中心的“个人结构”群展展出。

蔡名智的写实油画《筑路工人》(下左一)。(黄向京摄)

双年展新加坡馆展览“见·森林”大屏幕放映的46分钟双频道视频《猫头鹰、旅行者和水泥排水管》(2023)饶是有趣,一只水鹿过马路,野猪在次生林出现,工人砍伐树木等。住在武吉班让政府组屋26楼的艺术家赵仁辉在五岁儿子赵子林的提醒下,用远镜头探知。他在楼下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动物,立刻去拍。

主展分当代核心和历史核心两个部分,历史核心聚焦20世纪在拉丁美洲、亚洲、非洲和中东兴起但默默无闻的现代主义艺术运动。佩德罗萨说,很多南方世界的艺术家在旅行、求学或书本中接触到欧洲现代主义艺术,他们挪用蚕食西方现代主义,并创造出一些独特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通常融合原住民、本土和个人化的图像和叙事。尽管他们活跃于所在地,却被20世纪艺术史和现代主义边缘化或忽视。

留学欧美的张荔英自画像(左,直排第三幅)。(黄向京摄)

历史核心在花园区主展馆展示,其中肖像室有112位艺术家于1905年至1990年创作的绘画、纸本和雕塑。佩德罗萨亲访新加坡国家美术馆选出八件馆藏品,其中三件为女艺术家作品:生于中国、留学巴黎、纽约,定居新加坡,在南洋美专教书的张荔英(1906-1993),其油画《自画像》(1946)流露凝神注视的自信;出生马来西亚,第一个获奖学金到巴黎留学、任教南洋美专的赖凤美(1931-1995)的油画《劳动者(午休)》(1965),刻画当时的劳动阶层——男苦力和红头巾女工;在印度尼西亚当护士、种植园文书的埃米莉亚·桑娜萨(Emiria Sunassa,1894–1964)的油画《伊里安人与天堂鸟》(1948),取材巴布亚原住民手握神圣的天堂鸟。画家自称是蒂多雷岛苏丹后裔,曾为西巴布亚争取独立。

当代核心则展出酷儿、局外人和原住民艺术家的作品,以柏林为基地的新加坡艺术家傅秀璇(34岁)参展的视频《亲属》,探讨新加坡同性伴侣生养子女的挑战。另一部分受策展人马尔科·斯科蒂尼(Marco Scortini)2005年的《不服从档案》影像项目启发,探讨艺术实践与政治行动之间的关系。新加坡艺术家沈绮颖(46岁)是39位参展者之一,摘自《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的单频影像声音装置《安魂曲》,描绘了年迈的前共产党员通过歌曲恢复昔日梦想与记忆的故事。

自2017年起,记者是第四次受邀采访国际艺术展——威尼斯双年展,却是第一次在本届双年展主题展“处处都是外人”中看到自己人——新加坡和东南亚艺术家与亚非、中东等作品同台登场,感到格外亲切。本地与本区域艺术家在内容、技法和风格呈现上,丝毫不逊于他人。

新加坡馆展览“见·森林”

赵仁辉说:“次生林是受到人类活动干扰的土地上生长的森林,例如废弃的甘榜和种植园。在新加坡,它们分散全岛各处,通常距离城市很近。这类型的森林通常不被自然资源保护主义者认为是重要的,因为它们不是‘原始’和‘原生’森林,并且含有大量的入侵植物和动物物种。我不同意这一点,因为我发现它们环境迷人,不同的‘本土’或‘入侵’、本地或移民、人类和自然的类别瓦解。相反的,我们有着非常受欢迎的空间,其中不同物种可以繁盛,历史的层次可以共存。”

关注人类与大自然关系的赵仁辉热衷于“狂野伦理”(wild ethics)哲学,这也是一些生态思想家的立场。狂野伦理的一个基本原则是人类不与这个星球上的动物、植物和自然力量分开。他说:“‘自然’与‘文化’之间没有明确的界限,二者紧密相连。在这种范式下,‘道德伦理’并不是关于正确或错误的行为。道德更多地与谦逊有关,并对这世上各众生持开放态度——动物、植物、山脉、河流、风等。当我们认识到我们是系统其中一部分时,其他生物也是像我们一样的主体,我们学会与之共存、尊重和谦逊。”

雕塑视频装置《垃圾层》(2023)由12个屏幕偷窥各种生物探访废弃的垃圾箱,环绕的木箱展示吉门营房发现的玻璃瓶、瓷器残片、砖块等物质“考古”。原产于东南亚的马来渔鸮或俗称猫头鹰装置背对观众,望向威尼斯水面。

南方艺术家的挪用与创造

新加坡国家美术馆高级策展人兼策展与收藏总监堀川丽莎(Horikawa Lisa)指出:“佩德罗萨在2024年艺术双年展的策展声明中呼吁承认欧洲和美国以外的现代主义,强调了解并从中学习这些历史的重要性。收录‘历史核心’的这八件作品堪称典范:通过这些肖像,我们可以看到通向现代主义的不同路径,来自东南亚艺术家的作品被照亮了。”

威尼斯双年展4月20日起对外开放至11月24日。

赵仁辉视频以热像仪捕捉次生林中水鹿的踪迹。(赵仁辉提供)

肖像室作品没什么白人面孔,不同肤色男女穿上民族服装入画,呈现人物日常生活的风采。欧美访客会怎么看待“无名”的“新面孔”?去欧洲中心化展览会否昙花一现?

去殖民化是主展主题之一,体现在艺术家关注现实主义、争取独立的斗争,在后殖民时代塑造政治和文化身份。蔡名智(93岁)的《筑路工人》是新加坡处于第三世界的写实主义油画。土生土长的林木化抽象化自画像《自我表达》(1957/1963),不乏写实笔触。坐过牢的印尼画家亨德拉·古纳万(Hendra Gunawan,1918-1983)以鲜艳色调画了《我的家人》(1968),阿凡迪(Affandi,1907-1990)颜料狂放作《自画像》(1975)。越南出生、定居法国的黎谱(LêPhổ)油画《白衣少女》(1931)题上中文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