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放送协会特别采访小组直接采访照护杀人案的当事人,深度挖掘事故起因,相关节目推出后出版《我杀了我的家人》。(互联网)

制作团队后将资料写成《我杀了我的家人》一书,收录11个案,显示悲剧发生前,家中可能是母慈子孝,也有恩爱多年的夫妻,刚刚一同远行回家。长期照料的开端往往猝不及防,又不见尽头,也许是一次摔倒骨折便失去自理能力,或脑梗瘫痪,或失智症的各种症状排山倒海而来,彻底改变患者的性情与家庭关系;无论如何,谋杀成了翻天覆地的分水岭,将所有关系简化为被害和被告。

不限于日本,年长者照护问题在老龄化社会皆成社会隐患。《我杀了我的家人》纪录片和书,立意不是为犯错的人开脱,最终要探索的,是社会结构的缺口如何形成无形暴力,诸如照护者和社会福利组织间的代沟,僵化的性别责任分工或婚恋观念,都不是法律判决足可包罗万有的课题。

显见,单凭信念是不理智的,缺乏充分的病理知识,或不足的社会援助,都可能引向悲剧。

NHK大阪报道局报道部总监横井秀信在书中提到,节目企划原是为了防止悲剧一再发生,但经过困难重重的采访,最终却是突出现实的残酷,解方难求。回顾NHK报道过的另一起老夫妻共同自杀事件,他再次发出叩问:在追求经济富饶的过程中,人们是不是错失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同时也不能不问问自己,如何面对家人和自身的衰老。

面对失智症父母或伴侣,照料者须长时间照顾,包括面对失智症症状和脱序行为:不只是失忆,也会在夜里吵闹,谩骂亲人,或出现妄想症。付出大量时间精力,为患者做出自我牺牲的照料者却得如此回报,是对人性与耐心的考验。

家人成了被害和被告

单凭血缘维系的亲情,不能承诺至高无上的爱和亲密,也无法为照料者提供源源不绝的能量。

在日本,数据显示每两周就发生一起照顾杀人事件。为了解背后原因,日本放送协会(NHK)2015年成立“照顾杀人采访小组”,整理出五年内报道过的照护杀人案,隔年推出纪录片节目《我杀了我的家人:“照顾杀人”当事者的自白》。

即便社会福利机构林立,一些长期照护者面临的最大问题,却似乎是“问题还不够大”。能如常行走和进食,无须轮椅或差人喂食的失智症病患,有外人看不到的照护需求。私人疗养机构过于昂贵,公家机构却供不应求,只能收容重度高龄患者,“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也迫使照护者放弃外援。

长期照护者面对失智症父母或伴侣,是对人性的极大考验。《我杀了我的家人》整理五年内报道过的、发生在日本的照护杀人案,凸显现实的残酷,解方难求。在追求富裕的过程中,人们是不是错失一些重要的东西?同时也扪心自问,如何面对家人和自身的衰老?

另一方面,在老龄化社会中,照料者本身也可能是年长者,身体机能正衰退,甚至也患有疾病。书中一名八旬老妇,本来觉得夫妻互相照顾,白头偕老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料自己患上心脏疾病之际仍要照顾失智症丈夫,身心皆到极限,突然勒紧丈夫的脖子企图谋杀。案发两周后,当时身受轻伤的丈夫在她拘留期间病逝。还有一名50岁男子,为了照顾八旬病母放弃全职,昼夜不分地从事散工,改领时薪,同时面对经济问题和照护压力,同时产生孤立和边缘感,蜡烛两头烧。

《我杀了我的家人》也揭示一些出乎意料的现象。团队采访的77宗案件中,开始照护到案发相隔不满一年的个案,竟占四分之一。因为时间较短,若还曾利用长照服务,法律难以将之归类为“照顾疲劳”,故可能会判得较重。这项调查结果提供新的视角:正因长照生活骤然而至,未能适应者才承受更大的压力。

电影《分手的决心》中,汤唯饰演的宋瑞莱看似温柔无害,以照料独居老人的看护为职业,实则却是屡屡杀人的凶手。年轻时为照顾病母才成为护士,母亲却因为饱受病痛折磨,请求她用芬太尼结束生命;第二次是策划谋杀家暴的丈夫,接着第三第四次,最后自杀,虽然动机个别,却体现“杀人犯”这一身份的复杂和幽微。

儿子弑母,妻子杀夫,在每日新闻迅速且直接报道谋杀事件、凶手和受害者资料的背后,这档节目希望挖掘照护者究竟为何跨越界线,对身边亲密的家人痛下狠手,不幸事件发生后,这些加害/受害者又如何活下去。

当护理是一份工作,它起码有上下班的界线,涉及血缘亲情时,反倒艰难。不说犯案,许多人面临将年迈亲人送往护理中心的选择时,内心也无比纠结煎熬,愧疚于不孝和推卸责任。

不可逆转的身体机能衰退,和难以预料的疾病事故背后,更大的忧患是密不可分的家庭陷阱。有子女即便觉得“妈妈变成披着母亲皮的怪物”了,还是义无反顾负担起照顾的责任。当社会福利组织提供“强制分开”的选项,照顾病妻但已出现家暴倾向的丈夫可能会认为,既然是夫妻就不该考虑分居,甚至觉得对外倾诉,或仰赖长照服务是给别人添麻烦。

外人看不到的照护需求

未适应者承受更大压力